星期二, 1月 25, 2022

教育專業到底為了什麼?



教育專業到底為了什麼?
2015年時我參觀維也納大學,那時大學剛好慶祝650週年校慶,我看見這句標語 — 根據Google翻譯,就是“We have been asking questions since 1365,” 「自 1365 年以來,我們一直在問問題」。
教育與學習,都是在問問題。不是老師向學生拋問題要求A+答案,而是彼此一直探問知識,叩問人生,詰問權貴。對一切有好奇,有所懷疑,才要追問。似乎找到答案了,還要繼續追問 — 因為下一個問題,下一個答案就會出現,世界就會行前多一點。
「問題天天都多」,原來多麼好,至少仍然能問,至少沒有指定答案。

(2021年8月10日)


《偶然與想像》-命運之輪上轉圈

 

濱口龍介導演的《偶然與想像》上正場公映時原本片名有的「之輪」被省掉 (原名《偶然與想像之輪》”Wheel of Fortune and Fantasy”),但我覺得「輪」(Wheel)其實是重要的。三段故事中的最後一章〈再一次〉,在仙台車站外電梯的上上落落,就最能突顯,所有偶然與想像,命運與幻想,其實都在兜兜轉轉,我們看似有選擇,走差一步就相距千里,但其實都在同一個命運之輪上轉圈。「偶然」有時帶來意想不到的好事或壞事(或更多不算好也不算壞的事),「想像」有時帶來恐懼,有時帶來勇氣踏出新的可能性,有時只滿足了自己逃離現實的欲望。凡人能控制的其實都那麼少,彼此只能靠想像,在人生重重遺憾中尋找微微的救贖。


(2021年8月8日)

星期六, 1月 22, 2022

《人聲》 - 走出自己的片廠


不少影評對艾慕杜華的新作短片《人聲》(The Human Voice)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意,我倒是覺得收貨。30分鐘Tilda Swinton的獨腳戲實在夠賞心悅目,佈景與服裝的色彩愈亮麗,愈襯出處於其中那唯一一個人的糾結。一個女人的失落、苦等、神經質、緊張、憤怒、毒舌、哀求、虐心、偽裝、掩飾、失控,其實都指向因為被情人突然離棄而無法揮去的寂寞與恐懼。

但我覺得更有意思的,其實是那個見「佈景板」背面的處理。電影處處提醒觀眾,女主角的這個家是一個廠景,鏡頭俯瞰全屋間隔,觀眾見到隔板的頂部 —— 這種處理有趣但其實並不算新鮮。更觸動我的,是當Tilda Swinton離開精緻的家居而走在粗糙的佈景板背面,虛實再一次模糊,而且更徹底地提示觀眾,一切都不過是搭建出來的。所謂美好的中產方式,所謂中年人理想生活,所謂記憶,所謂幾年來一起的生活,所謂愛情,難道不也是由人建構出來,想像出來 — 無論那個人是自己或是別人?既然對著一套西裝可以想像一個人,那麼電話另一端的那個人會不會也只是想像出來?用斧頭劈下去,點一把火燒下去,到底是宣洩了自己真實的情緒,還是只毀掉了自己的想像?

有時,你肯走出自己的片廠,就會看見自己的另一片天。

這部艾慕杜華版的《人聲》是”freely adapted from“ Jean Cocteau 的同名劇本。以前有若干電影都改編自同一劇本,我也好奇想找來看。

順帶一提,這部電影的soundtrack同樣是由艾慕杜華老拍檔Alberto Iglesias作曲,這張原聲EP只有一track,全長27分鐘,差不多就是整部電影的長度。聽完這「一首」soundtrack音樂就像又重溫了一次電影。


(2021年8月8日)

那年在我在柏林奧運場館聽U2


全世界的奧林匹克體育場館,我只到訪過柏林的 —— 就是為1936年柏林奧運會而建造的那個場地Olympiastadion ,希特勒曾在這裡宣佈奧運開幕,萊芬斯塔在這裡為納粹德國拍充滿政治宣傳意味的奧運紀錄片《意志的勝利》。我2009年去此場地,是為了看U2 360° Tour演唱會,那時其實並沒有多想奧運。場地是柏林少數在二戰期間保持完好的建築物,其後修建亦大致保留1936年時的外觀。場館座位約七萬多,曾舉行世界盃等多項體育盛事。

那夜算是我其中一次畢生難忘的旅遊經歷。在這個別具歷史意義的大型場館,與七萬觀眾一起看U2搖滾,當我與數萬人同時唱起熟悉的歌如”One”等,除了感動得起雞皮,就是忽然間覺得這樣一個來自遠方城市的我,與幾萬個不相識的外國人,因為一首首全世界都流行的歌而連結起來。歌曲的能量,透過空氣中”connect”著幾萬個本來不相干、來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這種現場的魔力與震撼,是看著屏幕不可能感受到的。

音樂如是,體育比賽如是。即使直播技術如何先進,網上觀賞如何方便,身處現場與他人無形而緊密的聯繫仍是非常重要。無論是在什麼時代,我們都渴求與陌生卻感覺相通的人,於一時一地,同喜同悲,一同喝采,一同吶喊,一同高歌。那也是所謂「身份認同」的一種重要體現。




(2021年8月1日)

星期四, 1月 20, 2022

《醫官同謀》的力量與無力感


羅馬尼亞紀錄片《醫官同謀》(Collective) 同時展現了力量和無力感 — 上半部聚焦記者(以及告密者)如何冒險,鍥而不捨地勇於揭破醫院管理層、醫療體系、藥廠與政府層層勾結、掩埋真相的崩壞,下半部轉移焦點至有心改革的新官。本來觀眾應該要為記者與民眾的力量喝采,但殘忍的是,現實並沒有一片光明,想要真相想要變革的人,最終還是要面對深深的無力感。

然而,怎會沒有改變呢?那怕是鬆動了某些結構,揭穿了一些謊言,煞停了某些腐朽,喚醒了一些人,改變了某些想法。

大概很多觀眾,對影片裡這段話的印象最深刻也最唏噓: “When the press bows down to the authorities, the authorities will mistreat its citizens. This has always happened, worldwide, and it has happened to us. “

電影的海報設計真好。也許,有人會告訴你白色被單很美不要亂碰,有人想要揭開看被單掩蓋著的痛苦,有人堅持視而不見,有人要阻止別人看見。

黑天幻日



看曾文通導演的《黑天幻日- 多媒體靜觀劇場》時,總是分心想起蔡明亮的《行者》系列,以及Derek Jarman(後來看場刊發現導演果然有提到Derek Jarman)。在幾乎全滿的葵青劇院這麼大的場地,凝視舞台,聆聽頌砵,細心靜觀,實在很不容易 — 比家中更能集中心神,原本應有的心靈對話很難實行。有觀眾一到謝幕便急急離開,但他們就錯過了我認為是整個演出中最精彩的部份 — 謝幕後的「靜心聽」視覺和聽覺效果最能與我的思緒相扣,最終似圓非圓的循環下去,是很好的終結。
演出以及錄像中很多行走的場面,都讓我想起蔡明亮《行者》系列慢走電影 — 每齣影片就是李康生在不同的路上緩慢而行,在不同的空間遇上一些聲音,一些人。《黑天幻日》裡附加了很多音樂,有時效果很好,但有時我還是比較偏好環境聲音 — 無論是自然或是城市的環境聲音。靜觀不就是有這種細聽聲音的根本而不加標籤的練習嗎?細聽之下,環境聲音最基本、最容易被忽略但其實最多變化。
《行者》系列電影我都看過,但蔡明亮為宜蘭壯圍沙丘旅遊服務園區製作的這個《行者》裝置展卻沒有參觀過,宣傳單張是台灣朋友寄給我的。今天看完演出後,我想我應該要去學頌砵,練習多一點靜觀,然後希望還有機會去宜蘭看《行者》展。


(2021年7月19日)

星期二, 1月 18, 2022

法斯賓達: “As long as movies are depressing, life isn’t.”

 說來慚愧,過去廿多年來偶然出現的法斯賓達(Rainer Werner Fassbinder)電影放映,我總是因為各種理由錯過了。今年的法斯賓達回顧展,我下定決心,終於能夠在戲院看了他其中十齣主要電影。想起2009、2010年夏天兩度到訪柏林的德國電影及電視博物館 (Deutsche Kinemathek - Museum für Film und Fernsehen )時,我都因為對法斯賓達認識太淺,除了拍下這張寫上導演簡稱R.W.F.的椅子外,對跟他相關的其他展品就沒有印象也沒有拍下照片了。希望日後還有機會再訪。


法斯賓達無疑是一位奇才,也是一個傳奇。生命只有三十七年,正式拍片的生涯才不過十五年,但已拍成四十多部電影,再加兩輯電視劇集,編寫執導多齣舞台劇,旺盛的創作力非常驚人。如果他活多十年廿年,又會是如何光景?


今次電影節選映的都是他中後期的作品。看法斯賓達的作品,就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虐心與窒息的感覺。電影世界裡(或者現實世界也是),對一個人可以很執迷,對一個人可以很冷酷。對自己可以很殘忍,對自己可以很無力。愛可以焚心不盡,愛也可以冰寒入骨。寂寞有毒,愛情有毒,社會更有毒。大時代也好,世道崩壞也好,經濟騰飛也好,誰誰誰都會墮進某種宿命,就是如此,就是如此,只能如此。


法斯賓達的電影,單看場面調度、構圖與角色設計已經很讓人讚嘆。今次選看的十部都各自各精彩,看完後我都希望一一重看。如果一定要排次序,這一刻個人比較偏好《恐懼蝕人心》(Ali: Fear Eats the Soul) (1974)、《過氣女星》(Veronika Voss)(1982) 、《霍斯》(Fox and His Frieds) (1975)及《十三個月亮》(In a Year with 13 Moons)(1978),然後接下去就是《莉莉瑪蓮》(Lili Marleen) (1981)和《婚事》(1979),當然《霧港水手》(Querelle)(1982), 《中國輪盤》(Chinese Routlette)(1976)和《柏特娜的苦淚》(The Bitter Tears of Petra von Kant)(1972)的劇場感和開創性也是非常印象深刻,唯一稍弱(但仍好看)的就要數《羅拉》(Lola)。


“As long as movies are depressing, life isn’t.” 法斯賓達這樣提示過。


(2021年7月12日)

從〈壞了的指南針〉到〈突如其來的心跳感覺〉


香港主流樂壇第一首直接關於同性戀的歌曲,應該是1984年由當時的紅星鍾鎮濤主唱的〈壞了的指南針〉(向雪懷詞),以不解與責備的語氣,慨嘆那些「壞了的指南針」有「多少心理失常現象」,「永遠都不可自拔」,最後以異性戀者的高姿態一錘定音總結「休再幻想/終會落入失望/怎可假設陰陽是同樣/但願有日明瞭是錯誤傾向/要面對現實重新再去覓方向」,盡是恐同反同的典型論調。

此後三十多年來,當然不乏直接或間接與同志情感相關的歌曲,即使絕大多數都算正面,不再恐同,但當中不少還是偏向壓抑、嘆息或隱晦,只有少數例子是跳脫開朗的。2021年〈突如其來的心跳感覺〉的標誌性,在於一來它是香港首部BL電視劇《大叔的愛》的主題曲,二來是主流樂壇首支由兩男以情侶角色對唱的情歌 (T-Rexx詞),三來是歌曲輕快活潑,高唱「就是純屬愛/不理對或錯」(雖然歌詞還要講「對/錯」略嫌有點煞有介事,但異性關係有時也是可以談對錯的,暫且不評),根本就是一首充滿陽光氣息而爽朗的「冧歌」。

認真來說,BL影劇與同志影劇之間並不是等號,BL作品向來有特定的角度與元素描劃角色與人物關係,營造某種不盡真實的想像空間。香港在這類型方面的發展比鄰近地區已落後好幾年。又,如果劇集和歌曲不是由兩位超人氣偶像呂爵安與盧瀚霆主演主唱(而他們的演繹又都恰到好處),同樣的劇情和歌詞得出的效果可能並不一樣。如今觀乎劇集、歌曲與演員的受歡迎程度,還是樂見主流媒體與流行曲呈現更多不同形式的關係,更能擁抱多元與差異。

(2021年7月17日)


星期日, 1月 16, 2022

《地下情》 — 有生,自有死,也有重生

 


關錦鵬的電影,幾乎每一部都跟生死相關,角色都會面對各種死亡 — 自己的死亡,他人的死亡。故事發展與情感起伏圍繞死亡這個母題-不僅是生離死別的哀痛與惆悵,也因為有死亡這個限期,對活著的態度就再不一樣,對生命的思考也更深刻。


《地下情》(1986)應該是關錦鵬電影中將生/死這個題目發展出最多層次、包含與生/死相關意象最繁多的一部。上半部有人未知自己會突然遇害死亡,下半部有人卻在默默倒數自己生命即將因病終結。有人把胎內的生命了斷,卻沒料到自己的生命會被另一人處決。有人繪聲繪影想像別人被殺前的掙扎,卻難以接受自己必須步向早逝的命運。米堆上的性愛可以迎來生命,也可以帶來被淹死的恐懼。一個人的死亡搖動了旁人的關係,在生者拼湊逝者的秘密故事。有人遠走他國浪擲生命,有人離開家鄉艱苦生存。豬肚雞放進鍋裡烹調時當然沒有生命,雞破肚而出的一刻卻恍如重生。


生與死,關於人,也當然可以關於一座城。1986年,香港人對未知的將來與迫在眼前的大限,心情忐忑糾結。一座城的生命,會如何延續、終結或重生?在這些過程中,又要經歷多少摸索、曖昧、虛無與蒼涼?電影中多次提到移民的人,三十五年後的今天,西環、啟德舊機場附近都蓋滿新樓。啟德再沒有飛機升升降降,但移民離開的人卻依然 (留下來的人亦然)。


戲中梁朝偉的角色問父親,「香港好似仲有希望咁呀呵,啲樓一幢幢咁起。」父親答「起樓冇乜問題㗎,睇下住啲人感覺點之嘛。」


面對一個人、一座城的命運,你會選擇哪一個角色的態度— 梁朝偉、溫碧霞、金燕玲、周潤發或是蔡琴?

星期六, 1月 15, 2022

《「紡」如人生 - 常霖法師禪藝展 2021」》 — 不完美,也是美。



《「紡」如人生 - 常霖法師禪藝展 2021」》中的作品,如果參觀者願意慢慢從不同角度分別細看,會看出不同的層次。當室外的光線強弱不一地從不同角度投射進來,當參觀者或空氣碰觸了輕盈的物料,當透明板塊忠實或曲折地呈現底下的景象,當參觀者懷著不同的心境來閱讀,這些作品也許就會被註釋出不同的意義。一切事物,都是無常,都在改變 — 又有什麼能夠千秋萬世、永垂不朽呢?在紛亂低迷的日子,好好調整自己的心情與生活,好好細心察看事物的每一面 (而非誰貼上去的標籤),在每一個當下,做最順心的自己。不完美,也是美。

展覽的序有這樣一段:

「人生過程猶如紡織,

經線代表生命的長度,

緯線則是生命的寬度,

如何取捨可以是個人的選擇。」






星期二, 1月 11, 2022

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 陳輝陽x女星合唱3 紅館音樂會 2021



如此壞的時候,好多情歌聽起來都像有弦外之音,都有療傷作用。陳輝陽x女聲合唱這次於紅館演出的音樂會《人來人往》,開場時演出者逐一在台上放下一朵朵花,場刊中印著”Don’t forget Hong Kong”的標題,就已經為演出定調,表明了這不可能只是一個金曲重唱、呼喚集體回憶的show, 也不只是展現多聲部合唱功力的表演。28位女生在台上來來回回,奔走、慢行、牽手、分開、興奮、沮喪,拾起或放下鞋子,捧著或蓋起會發光的書,沒有對白,只有昔日的旋律與歌詞,卻足夠跟當下的時空連結,讓觀眾的情緒隨聲音堆疊迴旋。

流行曲的意義,從來不只是喚起個人的回憶。透過不斷重新編排、搭配、演繹,同一首歌在不同的時空與不同的人相遇,意義一再轉化 — 可以是個人的,是集體的,是社會的,也是時代的。《人來人往》音樂會中,舊曲一首串連起一首,前後呼應,由兩具鋼琴與廿八把女聲交融成不再一樣的情感。我想起1997年黃耀明在紅館再演他當年香港藝術節的《人山人海》音樂會,以顛覆別人的舊歌、目不暇及的影像與形體演出,迎接充滿未知的大時代。

陳輝陽的旋律以鋼琴與和聲合唱演繹,自是合適不過。當中有很多首歌我其實完全沒有印象,就當新歌來聽。選曲中絕大部份是林夕填詞的,而林夕的詞有時就是可以更加穿透時空,那些年的風花雪月,可以成為今天的引路明燈,那些年多麼輕盈,今天的重量加倍。

一直覺得,《火鳥》是陳輝陽林夕合作的最佳作品三甲之一,只是原唱歌手未能唱到那份深度。今次演出中,女聲們一個接一個拖起手,拉起一條人鏈,緩緩倒後行,唱著 「沒有光末路憑目光照明/火花擦碎後更加豐盛/天國近才會記得不死本領/誰曾忘掉這種悟性」,我想,有多少在紅館的人都淚崩了 — 在這個許多香港人感覺像被接連捅了多刀的六月。

音樂會所說的故事,當然可以有不同解讀。可以是關乎命運、選擇、去與留、合與分,是記憶,也是未來。曲終人散,人來人往,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2021年6月25日香港體育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