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7月 27, 2023

關於奇斯洛夫斯基《十誡》的十件事




2002年七月在電影院重看奇斯洛夫斯基 (Krzysztof Kieślowski)十集共十小時的《十誡》(The Decalogue),無疑是這個月裡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也終於讀完兩本封塵多年的奇斯洛夫斯基專書(再加今年回顧展的刊物)。已經有很多人寫得很好很仔細,現階段我沒能力來詳細討論影片本身,不如就速記一下,《十誡》與我相關的十件事:

(1) 我很少旅遊時會特地去找尋電影拍攝場地。2012年8月當我往波蘭華沙旅遊,卻專程乘車前往《十誡》的拍攝場地 Inflancka — 那個外表很普通的屋苑。十年前還未有在旅途中開手機查Google Maps這行為,而我竟然事前做足資料搜集,老遠從市中心輾轉來到這個屋苑。不過,大概所有跟我同代的港台文青,如果去華沙旅遊,都會這樣做。

(2)《十誡》拍攝於1980年代中的共產波蘭。廿多年後我才親身到訪此地。滄海桑田,大概只有屋苑大廈的外觀不變吧。屋苑外有閘門有保安,我沒有走進去,只是在旁邊繞圈,尋找《十誡》的痕跡。看不見郵局,應該沒有人派牛奶了吧,樓下就有便利店,對面還有家樂褔。


  (3)  上月重看《十誡》後,回家打開電腦相簿找回華沙現場拍攝的這些照片,想像窗戶入面就是十集故事中的那些角色。每個波蘭人角色或許都面對人生的種種艱難,尋求答案,尋找安慰,期待救贖。我望向此時此刻我家的窗外,也是有一排排的窗口,那裡面也有許多陌生的香港人,面對種種的困局與抉擇。

(4) 我其實沒有「煲劇」的經驗— 無論香港、英美、日韓台泰的電視劇,我從來沒有試過一口氣連看幾集。唯一的例外竟然是這個來自波蘭的十集電視系列,而且還有兩次。首次是1995或1996期間,在香港藝術中心,然後就是今年7月,同樣在香港藝術中心。不過,那時叫林百欣電影院,如今是古天樂電影院。影片裡的還是那個80年代的波蘭,走出電影院卻已不再是同樣的香港。

 (5) 今年我訂票時心想,要重覆一遍廿多年前的經驗,就要訂藝術中心的場次。後來才記起(加上讀到別人的文章確認),當年其實是同一天由早到晚連看十小時(中間當然有break),而這次是分兩天,六小時加四小時。

(6)擔心了很久,最終自己在這十小時的觀影精神狀態甚佳。回想起來,廿多年前那次實在慚愧,應該累昏了好幾回。

(7)《第五誡》和《第六誡》的加長電影版《殺誡》和《情誡》,我多年來重看過幾次,反而電視版好像沒怎麼重看過。這兩集依然是我首選。這次重看時更能辨認到長版與短版的分別 (而《情誡》/《第六誡》的結局完全不同),更為深刻。

(8)舒琪曾經寫過他在八九年五月於康城影展看《十誡》的私人故事— 他大清早沒事幹,本來隨便挑部電影來打發時間。看了《十誡》的第一集後,呆住了,沒等第二集開始就離場,走著走著到了康城的沙灘,有種想哭的衝動卻又哭不出來。我當年首次看《第一誡》也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與悲慟感,難以忘懷。 過了廿幾年,我在生命旅程中目賭過更多的自以為是、天意與死別,重看《第一誡》時,還是感到莫名的哀痛與震撼。

(9) 忘了為什麼沒怎麼參與2006年的奇斯洛夫斯基回顧展。謝謝香港國際電影節Cinefan由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七月放映了奇氏全部長片加《十誡》。時序上,《十誡》在中間,是導演風格上的轉捩點,也是他在國際上開始廣受注目的作品,開啟了《兩生花》與《藍白紅三部曲》的新方向。大半年來完整地看畢他十部長片及十集《十誡》,更理解作品之間微妙的關連,情感與隱喻的幽微交纏。

(10)都說奇斯洛夫斯基的作品,總是關於偶然與選擇,我們,如同《十誡》裡的角色,總是由命運、自由意志與機遇互相牽扯,總是在真相與謊言之間掙扎。或許,當我年紀愈大,每次再看奇氏的作品,就會更感受到,我們能控制的事其實很少,但還是必須作出抉擇。而每個抉擇,自會引領我們走到另一個路口,好壞、對錯也許都無從判斷。

八十年代的波蘭,今天的香港,很遠,也很近。

場刊中有引到奇斯洛夫斯基的話:「我認為我們一直與自己的命運戰鬥。就算天命如此,我們也會作出反抗;這可能是我們苦難的根源、有志未竟的苦惱......但我並非宿命論者,我不相信一切天早注定。」

(2022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