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月 01, 2022

從1988,金曲十年說起 - 錯失了的可能性



上星期有三件事讓我想從書櫃裡找這本《金曲十年》特刊(1988)出來翻翻 —— 其一,以中國火箭軍為題材的劇集《號手就位》主題曲〈向前衝〉登上香港電台中文歌曲龍虎榜冠軍。二,我到文化博物館參觀有關歌、影、視、廣播的展覽《瞧潮香港60+》時,意外地在電台廣播展區停留了頗長時間,對港台和商台的故事,又多了一些角度去閱讀,也重溫了一些兒時回憶。當然,在流行音樂展區,電台(尤其是頒獎禮)也有相當重要位置。三,讀游大東於《明報》所寫的〈二台40載:電台廣播與香港流行文化〉,對港台二台開台那個年代又認識多一點。

記得我小時候(即係幾十年前),其實覺得港台有點「土」,但感覺上比較認真和有權威。如今翻看特刊,覺得當年港台對樂壇的取態,也許還是以娛樂為重,音樂為副,並沒有很在意朝推動音樂創作與音樂欣賞的方向認真走(可能其後商台做得還比較多)。當然,那年頭一切比較簡單直接,而時代早已大變,社會脈絡全然不相同,製作與消費音樂的模式也翻了幾翻,單純比較新舊時代並無意義。也許重新細看昔日廣東歌故事(而非過份美化神化舊人舊事),才可以讓我們重新思考,在那個一窩蜂的繁榮時代,我們到底錯失了什麼可能性。


(2021年8月28日)

Hirsk《噪噪噪噪切》- 拼貼此城的聲音


香港電子音樂人hirsk的這張《噪噪噪噪切》,是我2020年最喜愛的本地專輯之一。很高興hirsk憑此獲得台灣金曲獎「演奏類最佳專輯製作人」獎。如果要讓外地人體驗一遍香港獨特的”sound”,這張專輯應該是很好的選擇。

意想不到的聲音拼貼,將一座急促而壓抑的城市立體地呈現,單是聲音就足以影像化城市的混雜、躁動、浮華與蒼涼。電子並不冰冷,因為滲入了濃濃的香港氣息 — 無論是環境聲音 ,抑或地道的旋律。大概因為有熟悉的旋律以不一樣的方式混在hirsk的編排中出現,每次聽〈落花〉和〈悲傷銅鑼灣〉(伴唱版)都有莫名的感傷。〈尾班車〉中將地鐵廣播聲混在爵士風中,爽朗卻又帶點迷惘,如一列駛向未知的超現實列車,窗外景像紛紛後移,最終抵達〈WW美好世界〉,以童稚也詭異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作結,是樂觀,還是諷刺?這只是hirsk的首張個人專輯,下張更讓人期待。 

(2021年8月27日)

關於《千高原》的八個關鍵詞





看完(抑或參演完?)西九自由空間《千高原》後,有好多話想講,但又好像都無法講、不用講。或者,就草草寫下我自己捉住的八個關鍵詞:

1. 模糊: 這個演出,固然無法被定義 — 可以把它當成是實驗劇、體驗/沉浸式劇場、裝置藝術、主題遊戲場、 文學實境展......,但更可能的,是在各種標籤之間穿梭其中,左右飄移。界線模糊的,還有虛實與時空— 不僅是戴VR鏡觀眾所看的景像,當其他參與者聽著片段式的聲音與獨白,遊走在場地不同區域(如果可算是「分區」),也仿如魂遊在不同時間與虛實空間,窺探別人的隱私。

2. 我是誰: 首先,我是觀眾,還是「演員」?劇場內沒有被安排的演員,只有買票進場的人在場內走動、拍照、觸碰與移動各式道具,根據聲音與耳機裡的獨白作出各式反應。每個人都在看與被看。而為什麼我可以直出直入別人的房間,隨意移動人家的物品?是神、是鬼、是離開身體的魂魄、還是一個被蒙在鼓裡的角色?

3. 拍照: 開場前廣播鼓勵觀眾在演出期間隨意拍照、自拍,於是就顛覆了慣常的劇院體驗。大家用手機紀錄現場,將道具擺靚拍攝,把衣服放上身上自拍。我們用手機選擇自己的視角與敘事。Even better than the real thing.

4. 懷疑 : 在場內,心裡總是湧現各種懷疑 — 其實嗰個人係唔係「媒」/「鬼」,普通人點會有咁大動作?其實係唔係真係冇演員?我部耳機點解咁耐冇聲,係咪壞咗?點解我好似睇唔到咁多嘢?我有冇miss咗啲重要嘢?演出,或人生,就是在各種懷疑中渡過。

5. 移動: 當聽了一陣子片段式的聲音與獨白,大概就意會到場內起碼有四個不同的時間空間,橫跨幾年。但我卻可以自由選擇(或早已被設計,或受人影響)從某時空步行到另一時空,將物件從一個時空移動到另一時空。是我們對空間與時間的想像太狹窄,還是我們太低估自己的移動能力?抑或,一切都只不過是自己的個人視角與想像,每一下移動都在暴露自己的所思所想?

6. 物證:當我們專注細看每一件道具,每一件物品都可以是一件物證 — 證明某些事發生過?某個人存在過?某些情感發生過?場內那些「香港中文大學」T裇、散落四周的橙、尋貓啟事的單張、打不開的瓶,當然都有故事 — 但故事沒有明言,每一個參與者必然會自行想像不同版本的故事。

7. 未知:誰都不知道「劇情」怎麼走下去,因為劇院內每一位參與者如何行走、移動,如何看待場內的自己與他人(以及想像中的角色),都可以令這一小時變得完全不一樣。人數多少,當中有多少比較活躍或不按常規而行,有多少順從或抗拒主創者的引導,他們有幾專注場內的各種聲音,都大大影響現場氣氛與參加者的互動。每一個參與者描述出來的版本不會一樣,因為他們都憑自己相異的經驗與觀點,收窄了視角,分散了聽力。

8. 集體:在後疫情時代,這次演出示範了實體劇場為何仍然重要。只有當集體出現在同一空間,個體可以互相覺察與目睹彼此的存在,連結感或疏離感才會來得更強烈。集體,不只是一起觀賞,而是各自參與內容的創作,共同構建了一次獨一無二的迷離經驗。



(2021年8月26日)

《她和他的戀愛花期》- 我們都曾經歷過的花開花落

 


關於《她和他的戀愛花期》,我想寫十點隨筆:

1. 電影上畫超過兩個月,我一直不大願意去看,因為片名與trailer看來就是文青式純愛電影。但有幾位朋友都推薦,說不是我想像的樣子,於是拖到昨天才老遠跑去高先電影院看每日僅有的一場。結果,它成了2021年新片中我看得最投入的一部。幸好。

2. 這部片當然是關於愛情、離合,也有齊各種文青元素,但遠遠不止於此。我看到的,是歲月、社會、命運對人生的各種拉扯與沖擦。「開始是結束的開端」,一切都有限期,一切也是個循環。電影從對白、結構與許多細節,都處處提示了這種「花開花落」,有期的循環。

3. 電影有很多小聰明,細節設計得很精彩,多到我曾經懷疑算不算太工整或刻意,怎麼前面出現過的某些細節、對白,都一一在後段以一種輕描淡寫但錐心的形式重現。後來我想,這不也就是我們都曾經歷過的「花開花落」、不斷循環的人生?難道我們不也是常常似曾相識Déjà vu?你惦記著的,你關注過的,總會適時出現,即使已不再一樣。

4. 很多人都提到,男女主角麥與絹錯過了一起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機會,而當他們一起看郭利斯馬基的《希望在彼方》時,兩人的心態已有異。我嘗試把中文片名換成英文片名 — 他們不知道將永遠錯過A Brighter Summer Day;然後麥已經累得沒有氣力想像The Other Side of Hope。

5. 社會現實在不知不覺間,逐日逐點把青春、理想與想像沖擦。你我他她也許都會變成自己年少時曾經討厭的人。麥的轉變是因為「成長」,抑或現實所逼、社會教化,還是性格使然?他面對幾次的衝擊 — 貨車司機的控訴、好友的離逝、絹的轉職,之後又是如何想像自己的未來?他對絹轉職的發怒,是因為擔心她的未來,還是因為妒忌她有勇氣做與自己興趣相投的工作?

6. 社會現實是否必然把夢想中的生活吞噬?電影起碼呈現了另一些想像 — 麵包店的老夫婦,以及原本當餐廳侍應,後來成了當紅樂團Awesome City Club成員的Porin (由其本人飾演)。絹最後在工作場地重遇Awesome City Club那一場,其實很重要。絹也始終惦記麵包店老夫婦,即使店己無聲無息結業,而本來對麵包店結業無動於衷、不上心的麥,到最後想起老夫婦時,奇妙的事情就發生......

7. 人總希望停住美好的時光,讓幸福的生活直到永遠。但電影一再提示,什麼都有限期,再堅持也只是沒結果的拖拉。即使曾經如何美好相襯,歲月會把差異拉闊。最傷感的是,從別人的青春,照見自己再回不去的蒼涼。他們陽光正好地循環著你們的青春,而你們只能各自踏進下一個循環,步向下一次美好的開始與終結。

8. 但又如何呢?電影出現的繁多生活細節以及它們巧妙的重現,不就提醒了我們,當彼此累積的共同生活片段太多,它總會在日後不時以各種形式浮現出來。上餐廳也好,上網也好,要出現的記憶就會出現。毋忘我,不用說出口,而是早已植根於記憶深處,散佈於生活範圍的每一角落。

9. 嚴格來說,電影的基本故事、手法也不算有多突破新鮮。但它就是每個範疇都恰到好處,綿密的細節設計,精準而生活化的對白,流暢的節奏,加上兩位主角菅田將暉與有村架純前半討好後半揪心的演出,整部電影就是不算搶眼但卻讓人難忘的花 — 尤其是如果它讓你記起了自己某些花束的美好與消逝。

10. 維持一段關係困難,告別一段關係困難,但更困難的是,有緣在最好的時間遇見最相襯的彼此。電影完後,我記起了一句歌詞:「我感激我們遇見」。

(截圖來自日本版宣傳片段)


(2021年8月22日)

思念的味道- 芬蘭煙三文魚湯



如果要選一款我最掛念的海外美食,那一定是芬蘭的傳統煙三文魚湯吧。我不懂得評美食,但就是對它的味道念念不忘。這幾年夏天,先後去過六次芬蘭,每次都覺得要嚐多一些不同美食,最終總是忍不住再點三文魚湯,分別只是在餐廳還是在市場內的攤檔吃。其實其他湯也好喝啦,但可能先入為主,早已一見鍾情,三文魚湯就是沒法替代 — 有傳統煙三文魚或非煙燻的,都有忌廉、薯仔和刁草等。又可能先入為主— 第一間讓我驚艷的芬蘭餐廳是Ravintola Kuu,然後我每次到訪赫爾辛基都捨不得不再去一次,而這家餐廳賣的傳統煙三文魚湯,一直是我的最愛 — 那一大片豐厚的煙三文魚肉與忌廉等食材,就是配搭得宜,每啖都嚼得喝得愉快。
教人思念的食物,總是很難理性分析 — 味道無法印在照片,只能留在心中,而相關的情感與個人記憶又重新形塑了味道在腦中的記錄。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再去喝一碗呢?還是該自己學煮一下好了?

(2021年8月20日)

追星1964


2013年某天,《明報》與廣告商合作,復刻1960-80年代的十多段報導,選材以「標誌性」及「趣味性」為主。這單1964年披頭四訪港的新聞報導,如今看來,也真夠標誌性和趣味性了。當年瘋狂追星的少男少女,今天都是七十多歲的長者 — 他們回首當年,不知有何感想呢?細看當時報章記者的描述和用語,也真大開眼界。當年傳媒對對這些現象的嘲諷,毫不留情,高高在上地為年輕人貼上各種標籤。

也許,社會上某些人對新一代的看不過眼、輕視與恐懼,世世代代,總是循環不息 — 每一個人都曾經是被上一代看不過眼的年輕人,但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對再下一代看不過眼的老海鮮。只能不時提醒自己,青春多好,但不只是你那些已過去的。因為有青春,世界所以向前。

「……在歡迎者中,頗多飛女,奇裝異服,花色繁多,作風大胆。此間可略述飛女之服裝如後:有穿低胸闊領不御乳罩者,有穿緊身白西褲緊箍玉臀者,有故意不扣裇衫上鈕者; 總之,以能盡量暴露玉體為無上光榮。該等飛仔飛女之家長,不知有何感想。

……群飛之中,有人「噓」聲甫起,群飛便告響應,怪聱鬼叫跟著此伏彼起,鬧成一片。此風揭開後,胡鬧「噓」聲,幾無時無刻不震撼機場……」《明報》 - 2013年10月3日復刻1964年6月9 日新聞


(2021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