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5月 21, 2007

消失奏鳴曲

暴雨。天陰。翳熱。鬱悶。躁動。

這幾個月,我城都在低氣壓中。

有人強政勵治,左拆右壓。有人假借道德,萬箭齊發。有人煽風點火,有人趁火打劫,有人話無屠城,有人話唔關我事。

在這令人煩擾的週末,我因為某個任務,需要重聽所有雷光夏的音樂。

當大雨在外面傾盆瀉下,當對罵分分秒秒在網上湧現,當推土機在日夜趕工,我躲在雷光夏的音樂中。從1995年的《我是雷光夏》聽到2006年《黑暗之光》。

身處煩擾污濁的空氣中,眼前是一幢幢石屎巨柱,耳朵卻被手風琴、弦樂、鋼琴和雷光夏溫暖的聲音包圍,偶然還傳來海浪聲和歐洲街頭的聲音。

好魔幻。

我以前並沒有留意她這幾句:

「所有的事情都有改變的可能
聲音不斷的出現 淹沒微弱的光輝

也許正因為這樣 可以選擇自由 或者消失」


謹此點播給一樣被荒謬的制度、荒誕的新聞弄得心煩氣躁的朋友們。

消失奏鳴曲

曲詞唱:雷光夏
(收錄於1999年《臉頰貼緊月球》專輯)

回憶那一年世界是如何改變的?
人們帶著乾糧和酒走上街頭搭帳棚
說謊的人發現鏡子裡自己空洞的眼睛
空洞的眼睛流下眼淚
 
邊界被夕陽染成橘紅
馬路被女工盤坐佔據
當世界一片漆黑 有人用燭火在黑色的牆壁上作畫
所有的事情都有改變的可能

聲音不斷的出現 淹沒微弱的光輝
也許正因為這樣 可以選擇自由 或者消失

星期五, 5月 18, 2007

石頭的瘋狂

1926年北京大學教授張競生在《京報》副刊公開登出一則徵求性史的徵文啟事,請讀者根據個人的親身性經驗, 寫成真實的個人性史,目的是為中國人做性學問研究。他根據投稿者的經驗,編成並出版《性史》一書,引起軒然大波。

80年過去。我翻閱台灣大辣文化於2005年重新出版的《性史1926》。性史敘述部份的字眼固然直接露骨,我更感詫異的,是那篇公開刊在《京報》的徵文啟事。如果要比起今天引起軒然大波的《中大學生報》問卷,張競生在《京報》給北京市民投下的應該是炸彈吧,而中大學生寫給同學讀的那些所謂敏感字眼一比之下就像小學生的遊戲話。張競生的啟事中連什麼動物都直接說出了(而且問的是行為而不是幻想),可是他這篇啟事似乎並沒有即時惹來爭議,而是直到《性史》出版,連同回應者的直接敘述,才引來抨擊的。

而且,北大沒有三天內與張競生劃清界線。最後是他自己頂不住輿論壓力辭職的。

回到我們這個所謂國際大都會。2007年。

一個人開始拿起第一塊石頭擲出去。說,你淫穢。

於是有人說,淫穢的,都要埋在石堆下,不可以給人看見。淫穢的,就要把它關起來。不可以問,不可以說,不可以想,無論你在什麼地方。

然後,一群人開始跟著擲,就此陷入了一片混亂。有人互擲,有人逃走,有人爬上樹頂吶喊,有人挖洞藏起石頭。有人把石頭磨尖成矛,有人把石頭粉飾成寶,有人把石頭砌起成牆,有人把石頭鑽開成灰,有人把石頭刻滿密密的字,有人把石頭繪上斑爛的花。

石頭撞到鐵柱,會變形。石頭擊中石頭,會改變方向。各方的論點被轉述被篩選被扭曲被偷換被簡化。在亂石如雨的荒野中,有多少人還可以看得見?有多少東西還被看得見?

於是,人人以為自己知道很多,其實,不知道的,總是更多。

所以,既然不知道不了解,大家便更應坦誠討論。尤其,這本來就是在大學裡的事情啊!大學,不就是應該讓各種說法,自由地討論、爭拗、交流的嗎?如果大學內出現的,都只限社會固有的觀點,主流的價值,歷史就要改寫,我們也不會有今天的世界了。

觀點不同,可以辯論,可以筆戰,可以杯葛,可以聲援,可以反省,可以堅持。(當然討論應該要建基於原有文本及脈絡,而不是經傳媒高度濃縮的指控)

如果你不滿它低俗,不滿它煽情,不滿它無聊,不滿它幼稚,那就向編輯投訴,寫大字報,搞論壇,發動杯葛倒閣。這些本來不就是大學常發生的事嗎?那不是古往今來大學裡激發各種思潮理論的起點嗎?

但卻萬萬不可就此訴諸一個本來就荒謬不堪的審查制度,請權力機關來,硬生生要禁要拉要鎖。

噢,幾乎忘了,不向編輯說半句就跑向權力機關投訴的,根本就不是大學裡的人嘛。出事的那兩期《中大學生報》都出版了三個月了,校內本來無風無浪,是有「公眾人士」突然把它獵中的。

已經有很多人寫了很好的文章,我不會寫得比他們好,就請閱讀文末連結的文章吧。

我還是想補充幾點:

我不認為一份學生報需要先設禁區,或者先劃條界線把所謂「低俗」、「淺薄」、「禁忌」的摒諸門外。身體、情色、偏離主流價值的都不應該理所當然地被視為禁忌。編輯應該有自己的決定,出版了,就由大家來評論、交流、改善,卻不是請政府來禁,請校方來譴責。

我瀏覽過這幾期《中大學生報》情色版,對他們在校園談情色相關題目的態度是肯定的,也沒覺得這些純文字對大學生而言有多不雅。但作為校園內唯一談性的學生刊物版面,我認為仍有很多可以改善的地方,起碼在思考的深度與角度,在溝通技巧上,應該可以更仔細。(雖然純遊戲文字也並不一定不妥,這是編輯的選擇和刊物的定位問題)

至於最受爭議的問卷,編輯或許沒有成功地把他們的原意與讀者溝通(或者這根本是遊戲文字?),用字或有不妥當的地方,出來的效果或許缺乏批判力和分析力、沒有事後聲明說的那麼偉大和發人深省 。但這是編輯自己思考和檢討應該怎樣說和如何表達的問題,而不該由權力機構或社會大眾規範了什麼不准說。如果校報甚至報紙只准許有深度、很有批判力的作品才可出街,那應該沒多少可以繼續生存。

而主流傳媒的指控中,一直都幾乎只提三月號那幾條「爭議」問題,卻偏偏不願提答案,將原來的文本簡化成「鼓吹」,把學生報標籤成千古罪人,在轉述再轉述之下,大家就只圍著主流傳媒的濃縮指控來兜圈。可是答題者的答案明明是五個之中有四個直截了當明確反對,餘下一個兜兜轉轉說了一大堆,最終都是覺得這種想法是「痴線」的或只是說「後悔無對隻馬笑」,而且只是「想」了一下而根本沒有「做」,圖片、描述一概欠奉,五個中有四個半反對,請問這叫什麼「鼓吹」?

至於淫審處,唉,他們的往績已經得人驚。如果有人真的天天到處找目標投訴,而淫審處又用同一標準-幾句字都可以入罪,則坊間的許多報刊書本都可以摺埋,香港可以成為貞潔大都會。

我已經十多年沒有讀過《中大學生報》。作為中大校友,上星期我把一份厚厚的學生報捧在手,有一種感觸。這麼多頁有關大學、社會、文化的報導及評論,我雖然未能細讀,但感覺起碼是豐富、多元的。情色版只佔當中兩三版,沒一張性感照片,而且問卷那版的字又密又小,如果不是這次風波,根本沒有誰會認真細讀。竟然有人說,小童會看了這文字然後會被教壞?竟然,這份刊物與頁頁裸女的《藏春閣》屬同級的淫穢刊物?

有些口口聲聲要做國際級大學的人,以為斬樹去中文就可以。殊不知,讓大學在國際在歷史蒙羞的,從來不會是挑戰權威的年青學生,而是那些與學生劃清界線,連詳細解釋理據都懶寫就將學生判罪的權貴。

推薦閱讀:

《中大學生報》情色版事件blog及所有情色版內容

熊一豆:三嘆
安裕:保守吃人
林奕華:We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it
梁文道:忘記自己是家大學的大學,不善溝通的傳媒
蔡子強:愛在漫天風雨時
遊牧視野:「色情」與「情色」之外
鄧小樺:突破白色恐怖 (附情色版全圖)
學界聲援中大學生報聯署:守護我們的學生
中大員工總會就《中大學生報》遭審查的聲明

獨立媒體摘錄相關聯署及評論文章

星期日, 5月 06, 2007

皇后大盜



「五四精神」被演繹成「和諧團結,走進新時代」, Twins (又係?)、古巨基(又係?)和李雲迪帶頭,彈彈琴唱唱歌,載歌載舞真情對話,好一個勵志和諧嘉年華。

於是,官方要青年人認識五四,但又不用知道八十八年前其實是有過一場群眾抗爭運動的,也毋須思考和討論當年的大學生或知識分子所提倡的各種政治、社會、文化以至語文的改革適當與否(更不要說從當年的脈絡反思今天的環境)。德先生賽先生反正不會唱愛得太遲。總之,聽完唱完跳完,開開心心又一天。

政府愈來愈擅長偷換概念,全方位用一大埋口號、強勁公關技倆以至行政手段來轉移視線,將議題或字眼背後複雜而多元的意義抽走,代之以淺薄單一的說法,然後 讓大家樂於隨之起舞。於是,一些民眾的聲音被淹沒,一些重要的事實被移走,民間向前看的城市規劃就被政府說成是懷舊,政府自己讓步給財團的就說成是發展。 諮詢容不下理性討論,只想大家做multiple choice, 在早已設定的答案中三選一或四選一。

那晚我站在皇后碼頭,想起n年前電視上有盧大偉扮大衛高柏飛變走尖沙咀鐘樓的「魔術」表演(是歡樂今宵還是台慶之類?)。果然他把鐘樓「變走了」,然後下一節他又把它「變回來」,皆大歡喜。




的確,在皇后碼頭拍這照片的一刻,我還真的有這麼幾秒的幻想,政府會突然告訴我們,原來這是「慶回歸十週年」的「國際級魔術表演」,鐘樓沒有被敲碎成灰。它立即就要變回來了。

幻想只是迪士尼的玩意兒。回到現實,很多事,還是要靠我們自己,爭取。

今夜無星。俗豔的幻彩詠香江早就盜走我城星光,袋袋平安。


共你淒風苦雨
共你披星戴月

共你蒼蒼千里渡一生

共你荒土飛縱

共你風中放逐

沙滾滾但彼此珍重過

(《皇后大盜》 曲:劉以達 黃耀明 詞:周耀輝)


文化界支持原地保留聲明
陳允中:天星、皇后與假諮詢
梁文道:製造矛盾的修辭術
朱凱
迪:從皇后碼頭看到滿身枷鎖
周潤發簽名保皇后
保留皇后碼頭公聽會摘要

星期五, 5月 04, 2007

四月 幾分鐘的約會

1979年,地下鐵路觀塘線通車。最低票價一元。

還是小學生的我,跟爸媽坐上首天通車試搭的列車。在我的記憶中,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去觀塘。

看阿晨的《唱盤上的單行道》,才知道「官塘」和「觀塘」,原來不是相等的。有一些故事,有一些過去,總是被淹沒。

列車在單行道上高速前行,唱盤上的《荳芽夢》斷斷續續,躊躇不前。

「好快啊!」是我二十八年前,向沒有搭過地鐵的同學炫耀時,所能吐出的唯一一句感受。

好快啊。「時日如飛,任一天天過去,任一生飄過去,任一切飄去再沒法追」。在老舊的觀塘被電腦化做魔幻之城的這一個月,在地鐵九鐵話雙拼有價減的這個月,我想起了1981年。

那一年,青春逼人的陳百強穿著短袖淺藍色T-shirt,站在地鐵售票機旁,以充滿活力的善良大哥哥形象,對著電視機前的小朋友(如我)說:

各位同學, 依家有個好消息話俾你哋知。地下鐵路為你哋增設咗小童及學童車票,無論去邊度,最貴都係個半銀錢咋……我仲係讀緊書就好啦!記得認住呢個售票機啦!(參考自《廣告‧價值.消費:香港電視廣告廿年1970-1989》黃少儀著)

2007年,林一峰唱《一期一會》,把1981年陳百強《幾分鐘的約會》,以及相關的記憶,帶到現在。

班雅明說,過去會重活,更重要的是重活的過去,和回憶的這一刻 – 現在,是聯繫著的。回憶是把過去帶到現在,而不是回到過去。

同樣的那一段旋律,同樣是地鐵裡的故事。同樣唱著「 每天幾分鐘/共你心聲已互通」。我坐在地鐵車廂中,反覆聽著《一期一會》和《幾分鐘的約會》,把過去的所有經驗帶回來 — 從地鐵開始,從陳百強開始,一直延伸,連連綿綿,從孩童走到青年走到中年,帶到今天。

1983年開始,二十多年來,我幾乎每天都一個人搭地鐵。出門,回家。

這些年來,我在地鐵車廂讀過數不盡的書。忘記了的,也許會在某一個站偶然再遇。記得的,也許就此把我帶到不一樣的目的地。

這些年來,我在地鐵跟數不清的人談過話。有一些人,談一分鐘都嫌多,我心裡就要暗罵地鐵走得為什麼這麼慢。有一些人,半個小時的車程總是聊不完,我總熱切盼望下一次旅程快來。

我第一首正式出版的歌詞,也是關於地鐵車廂的。(當有新認識的朋友告訴我兩年多前因為有共鳴而曾經把這首詞放在自己的blog上,嚇得我)

班雅明說,歷史會在特定的一刻被確認。就在這某一刻,我們可以把已消失的過去辨認出來,帶來與今天的自己連上關係。過去與現在相遇、相認、融在一起,我們才可以思考過去錯失的種種可能-

陳百強。林一峰。幾分鐘的約會。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紅玫瑰白玫瑰。青春殘酷物語。

《黑眼圈》中Norman Atun 幫小康洗衣服。《愛情萬歲》中小康為陳昭榮洗衣服。

別人的大學劇社畢業匯演。1992, 1993年中大劇社週年公演。

皇后碼頭的過去現在將來。

1997 。2007 。

1971。1983。1995。2007。出生的人。上中學的人。上班的人。讀碩士的人。手握青春的人。額泛皺紋的人。

回憶,從來不是為了過去,而是為了未來。只要故事一直說下去,過去便能歷久常新,不會被時間磨滅。

幾分鐘的約會,原來就是要讓我們辨出記憶,讓過去遇上現在。我在地下鐵碰著我,知道從何而來,然後知道往哪裡走。


四月聽的新專輯:

World’s End Girlfriend:《Hurtbreak Wonderland》
Sondre Lerche:《Phantom Punch》
林強:《賈樟柯電影音樂作品集》
Tizzy Bac: 《維克多的玫瑰》
林一峰:《一期一會 Soundtrack》
袁泉:《孤獨的》
陳奕迅:《認了吧》

四月看的新電影:
(按個人喜好次序排列)

黑眼圈
唱盤上的單行道
小說
武士的一分
Lights in the Dark 暮色燈火
Pan’s Labyrinth 魔間迷宮
一年之初
Syndromes and a Century 世紀症候群
圖雅的婚事
12:08 East of Bucharest 布加斯特以東午時8分
The Boss of it All 愈扮愈開心

(另加紀錄片 《Black Gold 不公平咖啡》及舊片《The Death of Mr. Lazarescu 無醫可靠》)

四月看的舞台劇:

W創作社x林一峰:《一期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