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5月 18, 2007

石頭的瘋狂

1926年北京大學教授張競生在《京報》副刊公開登出一則徵求性史的徵文啟事,請讀者根據個人的親身性經驗, 寫成真實的個人性史,目的是為中國人做性學問研究。他根據投稿者的經驗,編成並出版《性史》一書,引起軒然大波。

80年過去。我翻閱台灣大辣文化於2005年重新出版的《性史1926》。性史敘述部份的字眼固然直接露骨,我更感詫異的,是那篇公開刊在《京報》的徵文啟事。如果要比起今天引起軒然大波的《中大學生報》問卷,張競生在《京報》給北京市民投下的應該是炸彈吧,而中大學生寫給同學讀的那些所謂敏感字眼一比之下就像小學生的遊戲話。張競生的啟事中連什麼動物都直接說出了(而且問的是行為而不是幻想),可是他這篇啟事似乎並沒有即時惹來爭議,而是直到《性史》出版,連同回應者的直接敘述,才引來抨擊的。

而且,北大沒有三天內與張競生劃清界線。最後是他自己頂不住輿論壓力辭職的。

回到我們這個所謂國際大都會。2007年。

一個人開始拿起第一塊石頭擲出去。說,你淫穢。

於是有人說,淫穢的,都要埋在石堆下,不可以給人看見。淫穢的,就要把它關起來。不可以問,不可以說,不可以想,無論你在什麼地方。

然後,一群人開始跟著擲,就此陷入了一片混亂。有人互擲,有人逃走,有人爬上樹頂吶喊,有人挖洞藏起石頭。有人把石頭磨尖成矛,有人把石頭粉飾成寶,有人把石頭砌起成牆,有人把石頭鑽開成灰,有人把石頭刻滿密密的字,有人把石頭繪上斑爛的花。

石頭撞到鐵柱,會變形。石頭擊中石頭,會改變方向。各方的論點被轉述被篩選被扭曲被偷換被簡化。在亂石如雨的荒野中,有多少人還可以看得見?有多少東西還被看得見?

於是,人人以為自己知道很多,其實,不知道的,總是更多。

所以,既然不知道不了解,大家便更應坦誠討論。尤其,這本來就是在大學裡的事情啊!大學,不就是應該讓各種說法,自由地討論、爭拗、交流的嗎?如果大學內出現的,都只限社會固有的觀點,主流的價值,歷史就要改寫,我們也不會有今天的世界了。

觀點不同,可以辯論,可以筆戰,可以杯葛,可以聲援,可以反省,可以堅持。(當然討論應該要建基於原有文本及脈絡,而不是經傳媒高度濃縮的指控)

如果你不滿它低俗,不滿它煽情,不滿它無聊,不滿它幼稚,那就向編輯投訴,寫大字報,搞論壇,發動杯葛倒閣。這些本來不就是大學常發生的事嗎?那不是古往今來大學裡激發各種思潮理論的起點嗎?

但卻萬萬不可就此訴諸一個本來就荒謬不堪的審查制度,請權力機關來,硬生生要禁要拉要鎖。

噢,幾乎忘了,不向編輯說半句就跑向權力機關投訴的,根本就不是大學裡的人嘛。出事的那兩期《中大學生報》都出版了三個月了,校內本來無風無浪,是有「公眾人士」突然把它獵中的。

已經有很多人寫了很好的文章,我不會寫得比他們好,就請閱讀文末連結的文章吧。

我還是想補充幾點:

我不認為一份學生報需要先設禁區,或者先劃條界線把所謂「低俗」、「淺薄」、「禁忌」的摒諸門外。身體、情色、偏離主流價值的都不應該理所當然地被視為禁忌。編輯應該有自己的決定,出版了,就由大家來評論、交流、改善,卻不是請政府來禁,請校方來譴責。

我瀏覽過這幾期《中大學生報》情色版,對他們在校園談情色相關題目的態度是肯定的,也沒覺得這些純文字對大學生而言有多不雅。但作為校園內唯一談性的學生刊物版面,我認為仍有很多可以改善的地方,起碼在思考的深度與角度,在溝通技巧上,應該可以更仔細。(雖然純遊戲文字也並不一定不妥,這是編輯的選擇和刊物的定位問題)

至於最受爭議的問卷,編輯或許沒有成功地把他們的原意與讀者溝通(或者這根本是遊戲文字?),用字或有不妥當的地方,出來的效果或許缺乏批判力和分析力、沒有事後聲明說的那麼偉大和發人深省 。但這是編輯自己思考和檢討應該怎樣說和如何表達的問題,而不該由權力機構或社會大眾規範了什麼不准說。如果校報甚至報紙只准許有深度、很有批判力的作品才可出街,那應該沒多少可以繼續生存。

而主流傳媒的指控中,一直都幾乎只提三月號那幾條「爭議」問題,卻偏偏不願提答案,將原來的文本簡化成「鼓吹」,把學生報標籤成千古罪人,在轉述再轉述之下,大家就只圍著主流傳媒的濃縮指控來兜圈。可是答題者的答案明明是五個之中有四個直截了當明確反對,餘下一個兜兜轉轉說了一大堆,最終都是覺得這種想法是「痴線」的或只是說「後悔無對隻馬笑」,而且只是「想」了一下而根本沒有「做」,圖片、描述一概欠奉,五個中有四個半反對,請問這叫什麼「鼓吹」?

至於淫審處,唉,他們的往績已經得人驚。如果有人真的天天到處找目標投訴,而淫審處又用同一標準-幾句字都可以入罪,則坊間的許多報刊書本都可以摺埋,香港可以成為貞潔大都會。

我已經十多年沒有讀過《中大學生報》。作為中大校友,上星期我把一份厚厚的學生報捧在手,有一種感觸。這麼多頁有關大學、社會、文化的報導及評論,我雖然未能細讀,但感覺起碼是豐富、多元的。情色版只佔當中兩三版,沒一張性感照片,而且問卷那版的字又密又小,如果不是這次風波,根本沒有誰會認真細讀。竟然有人說,小童會看了這文字然後會被教壞?竟然,這份刊物與頁頁裸女的《藏春閣》屬同級的淫穢刊物?

有些口口聲聲要做國際級大學的人,以為斬樹去中文就可以。殊不知,讓大學在國際在歷史蒙羞的,從來不會是挑戰權威的年青學生,而是那些與學生劃清界線,連詳細解釋理據都懶寫就將學生判罪的權貴。

推薦閱讀:

《中大學生報》情色版事件blog及所有情色版內容

熊一豆:三嘆
安裕:保守吃人
林奕華:We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it
梁文道:忘記自己是家大學的大學,不善溝通的傳媒
蔡子強:愛在漫天風雨時
遊牧視野:「色情」與「情色」之外
鄧小樺:突破白色恐怖 (附情色版全圖)
學界聲援中大學生報聯署:守護我們的學生
中大員工總會就《中大學生報》遭審查的聲明

獨立媒體摘錄相關聯署及評論文章

1 則留言:

匿名 說...

修訂二版《俠客行》第二回題為〈少年闖大禍〉,新三版改作〈荒唐無恥〉。由是聯想到近日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出版的《中大學生報》,事情可以歸類為「少年闖大禍」,背後亦包含難以推卸「荒唐無恥」的評語。

  事緣這份學生刊物開闢了甚麼「情色版」,被指鼓吹,或至少贊同、美化「人獸交」和「亂倫」,這事甚至可說已發展成「正邪兩派」的一場大決戰。便想到《笑傲江湖》中的情節,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叫恆山派的姑娘和尼姑,要趕在魔教前頭邀得令狐沖加入,若給魔教先找到,令狐沖便會投入魔教。後來,令狐掌門也說莫大師伯算得準。

  大學校園借學術自由、言論自由的名目將人獸交正常化,在台灣也有。一位女性學者曾將涉及人獸交的網站連結放在自己的網頁內,這實在違反社會道德價值觀,不過亦總會有人支持。人獸交和亂倫,都是現代文明社會不允?#92;、被視為嚴重性罪行的事,《中大學生報》眾編輯以完全違反學術探討基本規矩的粗鄙不文手法,將人獸交和亂倫當作很平常的事,當然在學術、世情、法理上都全不合格。香港中文大學的校訓是「博文約禮」,創校三學院之一的新亞書院是國學大師錢穆先生創立,錢先生晚年在台灣渡過,相信台灣的朋友亦會關心這次「中大學生報情色版」事件。

  說到武俠小說中以「人獸戀」為題材的,因為我讀武俠小說不多,只能想到古龍《楚留香傳奇》中「水母陰姬」(希望沒有記錯名稱)的尼姑大弟子,與一頭似是猿猴的動物有不尋常關係。書中描述的既隱晦也明白,那個毛茸茸的身形與尼姑用鐵鍊繫在一起(有點似勞德諾的懲罰),給布遮住。最後二者一同死去,即時火化。古龍借楚留香表達布下「人」身分的這個「謎」永難揭開。其實這樣的描寫實在粗疏,因為火化的溫度不高,不見得可以完全毀屍滅跡。

  倪匡先生的《衛斯理系列》中有一部《精怪》,也是以不聰明的手法毀屍滅跡。故事寫有人以自己的精子與牛蛙的卵子結合,繁殖了半人半蛙的下一代,最後這個前衛的科學家選擇與「子女」同歸於盡,以烈性炸藥讓大家灰飛煙滅。若要駁「故」,則爆炸之後,衛斯理其實仍可以到現場發掘半人半蛙的殘骸。

  回到「中大學生報情色版」事件,這些狂妄自大的年輕人有點似《倚天屠龍記》中關於「乾坤大挪移」的描述:「正如要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去揮舞百斤重的大鐵錘,錘法越是精微奧妙,越會將他自己打得頭破血流,腦漿迸裂,但若舞錘者是個大力士,那便得其所哉了。」

  眾編輯不學無術,以七八歲小孩的力量揮舞百斤大鐵錘,加上有「魔教」長老撐腰,恐怕不打得自己「頭破血流」也難以「收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