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6月 12, 2022

Max Richter's Sleep: 睡眠時我們並沒有缺席

 


作為Max Richter的樂迷,我對紀錄片”Max Richter’s Sleep”(港譯《李希特:夢賞音樂》)自是十分期待。 在2021年9月看過後,沒料到比預期中有更多得著。


Max Richter 於2015年推出的”Sleep”,可能是我近年播放次數最多的一張專輯,但我卻是從來沒有完整聽過的,有些tracks我懷疑自己根本沒有真正聽過。專輯全長8小時24分鐘,原意就是陪伴聽眾睡眠,樂章根據一晚睡眠周期而寫。我有段日子常出現睡眠問題,於是把專輯從頭開始播放,通常不到一兩個小時就會睡著,然後我又睡不足8小時,起床就按停止。”Sleep”有兩張衍生專輯 — 長一小時的”From Sleep”和一小時多的”Sleep (Remixes)”,可以日常聽,但就要小心工作時睡著。


Max Richter近年這個”Sleep” project的最大創舉,就是在不同地方,例如漫天星光下,連續演奏八小時多完整的”Sleep”樂曲,而觀眾則帶備枕頭被鋪,躺在大會安排的一張張床上,與許多陌生人一起,或睡或醒地經歷這八個多小時的音樂會。


之前一直對此計劃很好奇。看過紀錄片就更欣賞此計劃的厲害之處。對觀眾而言,這當然是獨一無二的體驗 — 重點再不是聆聽而是體驗。睡著了,入夢了,意識沒有聽見但演奏者就在現場,音樂就在身邊。陌生人睡在同一空間,看見彼此又感受彼此最私密的模樣,音樂把人與人,現實與夢境,聽覺與心靈,當下與記憶,微妙地連結起來。睡著是一個狀態,而Max Richter所譜寫的音樂既展現也進入、形塑那個神奇的狀態 — 那個我們每天都經歷但其實陌生的時空。Max Richter說, “when we ‘re sleeping, we’re not absent”. 睡眠時我們並沒有缺席,而是身處另一層感知與意識狀態之中。


對演奏家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體驗。他們到底怎麼想呢?疲倦地通宵演奏,但去到音樂中段,也是凌晨三四點時,還在聽的人可能已是寥寥可數,但演奏者還是不能鬆懈,要把每個音符精準地彈奏。當沒有(或很少)清醒地在聆聽的聽眾,演奏又為了什麼?這是對音樂、對表演的一個哲學思考。


紀錄片中有提到嬰兒在母體所聽到的是一個spectrum的聲音,所以Max Richter在”Sleep”中,音樂聲音也是在那spectrum內的,直至尾段,象徵破曉,女聲高唱的音調,才越過那spectrum,也是一種日出的豁然開朗。如同紀錄片呈現音樂會的尾段,晨曦初現,觀眾陸續醒來,伸展身體,呼吸黎明的清爽空氣。假使高音女聲如同引領觀眾離開母體,那麼睡醒就是再一次重生,再一次青春。


片中Max Richter與藝術家伴侶Yulia Mahr的故事與對談也是動人。他們多次提到“perseverance” — 音樂家要走一條不一樣的路,如果沒有堅持,又如何能走下去?初心,堅持,都在片中一再以不同形式反覆出現。


“Sleep”當然不只是安眠曲,這部紀錄片也不是making-of。放慢心跳,好好入眠,在意識的不同層次之間,在音樂與陌生人的包圍之中,跟最深處的自己對話。

(2021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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