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1月 01, 2024

倫敦街頭的Pay it Forward



2023年夏天在倫敦街頭閒逛時,看見這個”Pay It Forward”的設置。不知道現在冬天時它更能發揮作用嗎 ? 它鼓勵覺得冷的人,在這裡自由拿走帽子、頸巾、外套和手套,同時呼籲有剩餘溫暖的人,把它們留下給有需要的陌生人。無需見面,但可以交換溫柔,傳遞溫暖。


在橫越泰晤士河的橋面,偶然都可發現圖2這樣的一塊牌在腳邊,是撒瑪利亞會寫給徘徊在橋上躊躇的人 — Talk to us, we’ll listen,並附上一個電話號碼。在艱難時刻,有人願意陪伴與聆聽,已經很重要。


近來看的兩部電影 — 卓亦謙的《年少日記》和許鞍華的《詩》,固然有各自要處理的題材。但其中最觸動我的,是關於創傷後該如何自處。兩部片不約而同地都觸及某種”Pay It Forward” — 既是療傷,也是要走出遺憾的陰霾,與同樣受傷的其他人,默默同行,好好陪伴,一起尋找透光的出口。可能是提供一個隨時有人用心聆聽的電話號碼,可能是好好記住每一個年輕人的名字與樣貌。可能是讓更多人認識詩在社會中絕望時的力量,可能是送一首詩給困境中的人閱讀。


世界再壞再冷,都總有可以做值得做的事情。Pay it forward。

(2023年12月7日)

星期四, 10月 31, 2024

台北小城外 — 最美好的,自會出現


都說旅途總是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但萬事萬物自有安排,最美好的經歷自會出現。

盛夏台北行的最後一晚,台灣好友S君原本打算帶我去吃飯的地方訂不到位,臨時改往另一家他一直猶豫是否應帶我去的餐館。他猶豫是因為餐廳提過有「港式」元素,但其實這更像是一家以西式fine dining包裝的台灣料理,當中或有一些fusion元素,而店家號稱「台法餐酒館」,除台、法以外,帶有港式以至其他地方菜式特色,也是理所當然。整餐晚飯的體驗非常好,台菜與道地食材以西式精緻方法呈現,味道也相當有層次。幸好沒有錯過。



然後,我們談到近年台北市區開得晚的咖啡館愈來愈少,記得以前很輕易就可以半夜去喝咖啡,現在於市區內也不容易。S說不如開車去陽明山,那知開到半路,雨愈下愈大,暴雨的半夜上山有點危險,所以臨時折返到大稻埕,S在網絡上找到一家「小城外」,看到有咖啡的照片而且會開到半夜。

抵達「小城外」,原來是隱身在老房子二樓的咖啡酒館。進門就覺得這個空間非常神奇,好像是某些日本小說中才會出現的那種酒館,復古的傢俱,典雅的沙發與窗簾,安靜柔和的氣氛,穿著整齊外貌有點嚴肅認真的酒保,還有獨自坐在吧桌前外觀奇怪的客人。



後來我們才知道,雖然這家是「咖啡酒館」,但他們白天賣咖啡,晚上賣酒,各不相干。夜晚根本不賣咖啡。S要開車不能喝酒,平時不大喝酒的我也就破例喝了。在一家如此獨特的酒吧聊天,應該是旅程最後一夜最好的總結吧。

離開酒吧到樓下,才發現還在下傾盆大雨。即使有雨傘也根本不能步行至停車場。站在街上等候,望著連綿大雨在老區的尋常舊樓前傾瀉,霎時間好像進入了蔡明亮電影的場景,四周只有大雨滂沱的聲音,老歌彷彿就要播出。原來這才是旅程最後一夜美好的謝幕。


不唱老歌,不如默寫兩首孫梓評的詩:

//陌生的神

好心為我們

保存少數的幸運//


//一滴雨

努力前往另一滴雨

的途中//

(2023年11月9日)

星期一, 10月 28, 2024

Now and Then - 那時的Cavern Club

 


[Now and then] 今天 (2023年11月3日),The Beatles推出他們最後一首歌”Now and Then”,以當代科技連結了過去與現在、生者與逝者,將數十年前幾乎遺失的片段與情感,重新還原與重構。Now and then,then is now。回到起點,四位年輕人在利物浦踏出他們的路,Cavern Club就是The Beatles開始成名的地方。



我在2016年遊利物浦,走進Cavern Club,嘗試想像他們1961年首次在Cavern Club演出的模樣。我還參觀披頭四故事館,那裡有重構當年原裝Cavern Club舞台的裝置。當然我還去街上找他們的銅像拍照。


有些傳奇,永遠有更多故事讓我們凡人去發掘。有些音樂,永遠一聽就讓你進入某種氛圍,某種情緒。此時那時,all you need is love.

(2023年11月3 日)



星期三, 10月 02, 2024

出租詩人


偶然在歐洲城市的街頭,會遇到出租詩人,我都想過試試付錢請他們為我寫一首詩,最後總沒有行出這一步。早前在倫敦South Bank,遇到這位Poet for hire,帶著一台打字機,等待客人來光顧訂購一首詩 (要在打字機打出一首即時寫成的詩,想起來畫面非常吸引)。到底他們是根據什麼來寫呢?想起Before Sunrise電影中,詩人在街頭向男女主角搭訕,說只要給他一個字,他就回贈一首詩,價錢則可以隨意給。他們拋出的字是Milkshake,於是詩人一兩分鐘後就唸出了那首後來很多觀眾津津樂道的奶昔詩。


這算不算另一種測字或算命?我還是沒有幫襯,大概不想被陌生詩人看穿心事 ? 如今人人可找ChatGPT寫詩,希望這些poets for hire還是可以繼續寫下去。或許下次,我在街頭再遇某一位,就請他為我用打字機敲出一首屬於我那一刻當下的詩。

(2023年11月3日)

感激車站 — 好好道別,好好選擇



我總喜歡旅途中到車站月台旁邊流連拍照。這是一個奇妙的空間,有人出發,有人回家,有林林種種五味紛陳的告別與相遇。今年三趟外遊,我都沒有搭過火車。幸好,在倫敦的其中一個住處鄰近Victoria Station,不時就繞一繞過去看看。後來在倫敦搭地鐵多了,發覺尋常地鐵站也可以是滿載感觸的地方。


車站是什麼呢?那裡有各種路線的選擇,讓你揀好出發,開啟各種駛往未知的旅程。或許你滿心期待,或許你憂心忡忡,但無論如何,當列車駛離月台,迎來的就是一片新的廣闊天地,你不再在原地躊躇,呆望同一片景象。車站也有各種擁抱與道別,彼此都想在月台上抓緊所有的情感與回憶。他們當中有多少是往後一年、五年、十年甚至此生都不會再見的?


也許告別才是常態 。列車開出,有人跟所謂的一個時代道別,跟珍重的人道別,跟城市的某部份道別,跟自己的某一塊道別。


如今我每次看見別人擁抱話別,無論是在火車月台、地鐵車廂、車站大堂,我都會默默給他們送上祝福。

少不免要哼起那首歌,林夕那段永遠刻在每個月台的歌詞:「感激車站裡尚有月台/曾讓我們滿足到落淚/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要搭哪一班車好呢?想起近來讀陳慶祐的旅行文集《藏翅膀的人》,有一段這樣寫著:「人生每瞬都可以做出選擇,下好離手,都是最好的安排。」

(2023年10月31日)



星期二, 9月 24, 2024

Monmouth的咖啡時光 — 從倫敦到香港



雖然我喝很多咖啡,在家中會自行磨豆再沖煮,很多時到咖啡店也會點手沖精品咖啡,但對咖啡鑑賞的能力與知識仍然有待學習。因此,我並沒有在旅途中買咖啡豆的習慣,心想我也分辨不出在異國買的咖啡豆跟香港買的有什麼不一樣,它們的原產來源地也不過同樣是那幾個地區吧,可能只是店家的採購和烘焙過程的差異,並不足以吸引我山長水遠把一袋袋豆子帶回香港。

今年(2023)夏天遊倫敦時,原本沒打算買咖啡豆。但兩位好友極力推薦要去Monmouth Coffee喝咖啡和買豆子,我一向信任他們的口味,於是旅程第二天就去找到Borough Market那家分店,但人龍太長我放棄了。原本以為沒機會喝到,去到旅程尾二天路過Covent Garden,就看到這家在Monmouth Street 的第一家店,稍為排了一陣隊就可以和店員討論選擇什麼咖啡豆,然後坐在門外的長椅品嚐他們的手沖咖啡 (人太多沒有更好的位子)。後來,我又再排隊去買了兩包咖啡豆,還跟親切的店員聊了一陣子。



到底這咖啡豆比香港買到的有什麼分別,我也形容不出來。品質肯定起碼算中上吧,但最深刻印象的,自然是店家的設計感、店員的親切專業、咖啡豆的豐富選擇,當然還有價錢- 對比香港同類咖啡店,Monmouth的咖啡豆實在是太相宜了吧。



兩位好友之一張維中在他的書《東京男子部屋》有一篇散文就寫過,旅行時買回家的咖啡豆,能延續旅行的回憶。「咖啡豆一磨就能嗅聞到香氣,一秒回到旅途中的空間。豆子總有喝完的一天,雖然心裡會感到些許悵然,但那是必須的情緒。旅行就是要留下一些這樣的想念,才有再出發的一天。」


差不多兩個月後,我從Monmouth買來的兩包咖啡豆已經用光,能沖出來的咖啡都被我喝光了。開始喝精品咖啡後,才認識到咖啡的味道有很多層次,會隨溫度變化,放在杯裡的味道會慢慢轉換。即使Monmouth咖啡喝完了,這次旅途中多層次的複雜味道,酸苦甘甜,花果香氣,或醇厚或清新,大概會陪伴我很久。即使包裝袋都丟了,想念起來,那些氣味還是會回來,給我抖擻精神,期待下一次旅程,下一次的相遇,下一次的咖啡時光。


(2023年10月25日)

三個寂寞游泳池


夏季將盡,想起原來很多年沒有去游泳了。但今年(2023年)倒是看了三個跟游泳池相關的作品。

香港藝術家陳惠立向來的創作主題就是泳池,難得香港藝術館跟他合作將大型裝置作品《路過蜻蜓》(2023)平躺於尖沙咀鬧市,一個沒有水的泳池空間讓人自由地進進出出,我們是旁觀者也是泳客,跟陌生人互相閃避眼光。大概他的前作《寂寞更衣室》這名字非常入腦,我特地等沒有人時拍了這張「寂寞游泳池」,缺席的人存在於旁觀者想像之中。

同樣關於泳池,是David Hockney 的兩件著名畫作。我在Tate Modern看了”Portrait of an Artist (Pool with Two Figures)” (1972),泳池旁衣著整齊的人凝視於池中游泳的人,那隱沒了的臉孔到底是什麼樣子? 然後我又在Tate Britain看了David Hockney的另一作品”A Bigger Splash”(1967),跳進池中的人完全隱身了,只看見濺起的水花。看畫者這回變成那個衣著整齊凝視泳池的人,那個跳進水中的人在每個旁觀者的腦海中重組重構。




你記憶中的泳池,是充滿競爭、挑戰、歡笑的,還是浸滿欲望、寂寞、挫敗的?

(2023年10月23日)

星期日, 9月 15, 2024

報時山的療癒




好友S君說,帶你去行山,但只需走166公尺。於是,來到了報時山,眼前就是這樣平靜而壯麗的景像。颱風來臨前兩天,黃昏的天色有點詭異,搭配山和海的綠與藍,卻是一種讓人療癒的風景。

即使眉頭仍聚滿密雲,暗湧也是可預期,但畢竟睜開眼可以見到廣闊的深海,連綿的翠綠。這樣啊,就來好好深呼吸,笑一笑,好好渡過每一種季節與天氣。

(2023年10月20日)


看〈明天會更好〉企劃書及新聞局歌曲審查申請表

參觀台北流行音樂中心時,看見這份〈明天會更好〉的企劃書及新聞局歌曲審查申請表(原件)。解嚴前那個年代出版的歌曲,都要經由新聞局審查,並需在申請表獲蓋上「准予在廣播及電視台播唱」及「同意出版」。這些歷史檔案展品,如今看來真是唏噓。

1985年,台灣音樂界仿效英國”Do They Know It’s Christmas” 和美國”We are the World”,動員六十位藝人群星大合唱宣揚和平與希望 (香港版本就是由港台統籌的〈和平之歌〉和TVB統領的〈地球大合唱〉)。企劃書標題寫著「你我都出力,日子將會更好」,內文並寫道,「帶動1千9百萬人一起唱,唱入雲霄,穿透烏雲」,曲調的特色是「可激發心連心,手牽手的氣氛」。

38年過去。世界當然沒有很和平,「遠處的飢荒無情的戰火依然存在」。 

也許我們只能日復日一直企盼明天會更好。但願明天不是名叫果陀。

(照片中另一件展品《戰爭與和平》卡帶,收錄1989年5月28日錄製的另一首台灣群星大合唱〈歷史的傷口〉 。Well,我自我審查下刪一百字 。)

(2023年10月19日)



星期五, 9月 13, 2024

「回看足印的海」 — 從倫敦人到倫敦


星期日黃昏乘金巴沿大橋往澳門時,望著看不見盡頭的橋和大海,想念著倫敦。或者像林家謙L*underground演唱會所呈現的主題,在想像的國度,什麼都可以發生。想像自己搭車不是去倫敦人而是倫敦O2,想像空間和時間都可以模糊,頃刻間可以回到九月初旅程最後一天在Waterloo Bridge上趕路的黃昏,頃刻間可以跳進記憶中某個人生片段重演一次。


把這兩張分別在港珠澳大橋和Waterloo Bridge上拍的照片拼貼起來時,看到顏色相近的天空,就想起Aftersun《日麗》裡面的那段對白:


“I think it's nice that we share the same sky.... we kind of are in a way, you know? Like we're both underneath the same sky, so... kind of together.”


在想像的國度裡,一切都可以連結起來,包括那些幻想的情節,錯失的過去,以及不同時間空間裡存在過的人、事與景物。


流離者的海在眼前,在彼邦,也在心裡。


「回看足印的海 有千個萬個經過」。


(2023年10月18日)


原來萬里是家 — 雨後St James Park




倫敦市中心的St. James Park內有各式各樣的禽鳥動物,由叫不出名字的奇異雀鳥到鴨到天鵝 (公園入面就有詳盡的雀鳥介紹牌),牠們都在這裡悠閒地渡過時間,也許一步一步走,也許在水面滑過,也許拍拍雙翼。據說有些禽鳥世世代代已在這座公園幾百年,大概歷代祖先都視這裡為理想的家園。


那天剛下完一場大雨,我意外地走進了St. James Park,本來在趕路,也不期然放慢了腳步,旁觀林林種種的禽鳥優哉游哉,自由自在。那裡還有三三兩兩坐在長椅上閒聊的,或結伴在花和樹旁邊散步的遊人。我聽到有人說英語,有人說粵語,也有我聽不懂的各式語言。



雀鳥也好,人也好,大概都需要棲息地,也想要家。有些雀鳥會遠遠高飛,有些禽鳥會留在公園內一代接一代。雨後的空氣份外清爽,給我靜靜地一呼一吸,聆聽途人的笑聲、雀鳥的叫聲。即使公園不算最大,沒有什麼奇特設施,還是教人留戀。如果那時已經聽過周耀輝寫的這段歌詞,也許我就會哼起來:「天空闊大/呼吸瞬間/生於世上原來萬里是家」。

(2023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月 12, 2024

Love will remain - 《幸福晝鳴曲》


Mia Hansen-Løve導演的新作《幸福晝鳴曲》 (One Fine Morning/  Un beau matin)一如她的前作,看似淡淡然但其實細嚼下去五味紛陳。女角所面對的中年困境 — 身為老父的照顧者與小女兒的單親媽媽,日復日還是要如常微笑撐著過。用心照顧換來是老父記得別人不記得自己,愛上不知應不應該愛的人,而深愛的人總是心繫另一人。中年人太明白的是時間有限,眼看一切逐漸消失流逝(如老父的記憶與自己尚有的吸引力),愈想握緊僅有的一切卻又隨時一團糟,難題沒有解決的方法,選擇題每一道答案都可選但都可能帶來難以承受的後果。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但也代表生命又少了一天。


許多人生難題畢竟沒有答案,如同電影那一場在車上動人的戲,我們有時都是哭笑模糊,帶點無奈地快樂,能夠在短訊中回一句Je t’aime,已經何其幸福。電影最後那曲”Love Will Remain”,點出了題旨,也給主角和觀眾一道情緒的出口。這些愛,無論是對家人的、情人的、兒女的,又或是對自己過往人生的,無論結果如何,其實都在,一直都還會在。

(2023年10月11日)

星期三, 6月 12, 2024

《從前的我們》 — 如何放下


可以理解為何Celine Song首部長片Past Lives 《從前的我們》獲得算幾兩極的評價。理性地來說,電影確實有個別不錯的場面設計,以新導演來說已是盡展功架,如果不計較有時太著跡太工整的話,但也只能說是一切都算不錯而已。電影當然可以從移民者身份認同的角度解讀,思考放下不放下家鄉,同時也是中年人如何放下或不放下昔日感情的故事,兩者都觸及記憶與當下的扣連與互動,都是某種意義上「前世」與「今生」的糾纏。你做夢時說什麼語言,你再壓抑不住痛哭時想念誰,騙自己也騙不了多久。不過,正如不少論者所言,「因緣」的題旨以至兩人情感的鋪陳,未免過於淺薄。而最終本片能感動很多觀眾 ,還是要看觀眾自身的經驗 — 有過切身感受的,有嘗過這種不知道是不是永別的告別擁抱的,當然會觸到痛處,幾場戲淚水也自然決堤。


有關「因緣」,反而有一個細節有點驚喜。Nora推薦海星看”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港譯:無痛失戀;台譯:王牌冤家) — 啊,這部片不也就是以超乎想像的科幻情節,呈現某一種「因緣」嗎? 重構的記憶有如告別前世的今生,兜兜轉轉,就是洗不掉某人的記憶,要再遇的總會在某種牽引之下再遇。要多難,兩個人才在生命中遇上,同樣地要多難,才能把另一個人從自己的生命中放下。


人活久了就會明白那個著名的心理學道理 — 你愈是叫自己不要想那頭粉紅色大象,它就愈是揮之不去。其實如何能真正的放下呢 (而不只是騙騙自己)? 我想,能夠真正放下一個人,就是因為你開始放不下另一個人。

(2023年10月10日)

從牯嶺街走到今天這裡 - A Brighter Summer Day...




在臺北市立美術館的《一一重構:楊德昌》展中,最教我捨不得離開的,就是「略有志氣的少年」展區,也就是以《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為核心的一區。從手稿、分場、繪圖等看見楊導的仔細。雖然早就知道展覽裝置的大概,但見到那張桌子、兩張椅子還有搖動的燈泡,還是感到非常懾人,白色恐怖的審問彷彿就在眼前。兩邊白牆投影的有演員試演錄像也有電影片段。兩邊的投影片段對剪頗有心思,譬如一邊是小明鬧著玩誤開手槍,另一邊是小四假裝倒地,本來兩場是不相關的戲,搭配起來又加多層意義。還有審問張父一場,在參觀者眼前左右兩面近距離巨大地呈現審問與被審問者的臉容。當然,小四和小明的最後對話與小四的一刀,就在我們面前出現,也是一種震撼 — 無論這段戲這幾句對白已看過聽過多少遍。電影的各種道具就攤在眼前,有一種隔世相逢相認的感覺 。


想到那個政治上肅殺而冷酷的時代,想到那些在命運中走進悲劇情節的少年。我們都知道它的英文片名是A Brighter Summer Day — 這個世界也許真的不會變,沒有好到那裡去,但確實,比起那個時代,島嶼已經比較明亮了。





(2023年10月10日)


星期四, 5月 30, 2024

在V&A看Diva

 


2023年9月初到倫敦V&A Museum看了DIVA主題展覽。由19世紀歌劇diva開始,到默片、黑白片年代,再到流行音樂輝煌盛世,橫跨一個多世紀到Lady Gaga和Billie Eilish等。展覽以diva的服飾、舞台形象的展示為重點,但核心更要呈現diva從舞台與銀幕幅射到社會、到世界的力量,重塑diva的故事,由創意藝術與流行文化開始,再探討性別身分、表演者角色與社會規範的角力。Diva 在台上閃閃發亮,橫眉冷對別人的指指點點,一再推移前人設定的界限。展覽要論述當代Diva的影響力早已延伸至社會各種層面,同時要強調的是Diva的精神與特質而非生理性別,因此Prince, Elton John等都是diva群象的一份子。

展覽空間雖然不大,但絕對有趣與豐富,視聽效果俱不錯,娓娓道來歷代Diva故事,梳理歷史與流行文化產業脈絡後再定義當代DIVA,處處鋒利又處處閃亮。


Diva在人生路上大概都是難關重重,但他們一走在台上就是要型、靚、閃,馴服世人,教萬人同歌同叫同笑同哭。平凡中年如我,這刻也會想,反正生活都這麼乏味而多挫敗,何不也學學diva精神,生活也是一種展演嘛,起碼從外到內活得再型一些,多幾分「你理得我」的自信,餘下的人生路途行得型一些閃一些,不求撼動世界,但求對得住自己,見得吓人,老來諗返可以笑而不悔


(2023年10月9日)








星期日, 4月 28, 2024

I am the curator of my own _________________


去年到訪倫敦Tate Modern,其中一件最深刻的作品,是Douglas Gordon 2010年的”I am the curator of my own misery” — 他用藍色原子筆在白牆上規規矩矩地寫上這八個大字,幾枝原子筆棄置在地上,當然也是作品的一部份。

自己的不幸由自己策展。我從而想到,I am the curator of my own _______________ ,任意填充,自己的_______由自己策展。但無論如何,最後呈現出來的成果,別人看到什麼,那個要負責任的人,就是自己。

策展,大致就是先敲定主題和概念,經過挑選、整合、組織、詮釋、佈局,將不同作品以具心思的方式連結與展現,從而創造獨特的意義、故事與體驗。

我,到底要為自己策展什麼?我希望別人(或自己)看見那一部份的我,怎樣解讀那一部份的自己?

過了大半生,那些累積了的,以及未來將要收藏的各種經驗、故事、知識、記憶,又能如何讓我做好策展?它們又能為別人帶來什麼意義?

也許,悲哀不悲哀,開心不開心,其實都是自己策劃的展演。

而且,不要忘記那幾枝丟在地上的原子筆 — 過程裡的所有付出與經歷,也是意義所在。

斜陽洒下,我一步一步前行,在一呼一吸中好好構想與實行,未來的策展主題。不是misery,就好。


(圖:2023年8月攝於倫敦Westfield London)

星期一, 2月 19, 2024

《唱 我們的歌 流行音樂故事展》— 沒有花,也沒有果,只有一棵白色的樹

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的常設展《唱 我們的歌 流行音樂故事展》固然有不少珍貴的展品,從各種角度重新論述台灣流行音樂的故事,但也有幾個主要是給人拍照打卡用的展區。如果其他展區那些跟製作、社會脈絡轉變等相關的資料有點硬,這個以情歌為主題的「音樂愛情故事」打卡區就很溫柔與感性(雖然相對上也確是比較「空白」)。全白的純淨空間,中間放了一座琴,旁邊長了一棵白色的樹」,掛在樹上的白葉,寫滿如祝福語的情詞,投影機把一首首歷代情歌的揪心歌詞,投在白色的牆上。

牆上的歌詞淡出淡入,聽情歌的過來人心情也許會隨之搖晃流動,飄流過幾多歲月?展廳的官方文字寫道,「歌聲響起,你又想起了誰?還是曾經的自己?」

這個展區沒有花,也沒有果,只有一棵樹。也許就是這樣啊,你我他她大多數的愛情,其實都不一定開花結果。但無論熱戀初戀瘋戀單戀迷戀,就像大樹,總是為我們遮蔭,讓我們好好倚靠一段日子,陪伴經歷某一段人生。而這些白色的葉真好,都寫滿記憶,不會掉下。

想起張曼娟老師的一段文字,本來很顯淺,但好像最近我才真正感受到那重量:「年輕的時候覺得,愛,一定要有結果。現在發現每一天,當我起心動念,覺得我是愛著這個人的時候,就是最好的結果。」對家人、朋友、自己以至我城的愛,也該如是吧?

既然有給自己的情書,也有給自己的情歌,或者也可以有給自己的情歌playlist? 我來策展一下。

(2023年10月7日)

星期日, 2月 18, 2024

如果今天有人請你寫低一句說話......

英國藝術家Gillian Wearing 1992-3年的作品 “I’m Desperate”,屬於她的系列創作”Signs That Say What You Want Them To Say and Not Signs that Say What Someone Else Wants You To Say”。藝術家Wearing於繁忙街頭邀請路人於紙牌上寫下他們心中所想的,然後請他們自己舉起紙牌,再由Wearing拍下照片。不同階層的人參與拍攝,寫下他們當刻所想的事,從這些普羅大眾的容貌表情與高舉的個人statement,有意思地呈現了1990年代初英國社會的某些面向。

如果今天有人請你寫低一句說話,拍一張這樣的照片,你會寫什麼呢?

(圖:2023年9月攝於Tate Britain)


(2023年10月4日)

遊「深山裡的香港圖書館」— 一種訝異與感動


2023年七月底的台北旅程,到訪了這家在三貂嶺的禾炚「深山裡的香港圖書館」。圖書館面積細小,幾步行完,但作為香港人,來到這裡有莫名的訝異與感動。

這裡原是廢棄的礦工澡堂 (三貂嶺一帶曾經是繁忙的煤礦),老房子外觀平凡而不顯眼。幾年前由香港人阿燊把它改裝成他自己的陶藝工作室並開設「深山裡的香港圖書館」。房子空間本身就非常奇妙,浴池在中央,老派階磚低調地散發著一種台港共通的時代韻味。舖頭貓慵懶地在浴池與書之間趴著,像早已參透世事。書以外,還有自家陶作展示和售賣。


我原先聽台灣朋友說要來看看這家「香港圖書館」,以為只是像一些主題書展般擺放常見的香港社會、政治、文化相關書籍。沒想到這裡的選書是如此多元而獨到,新舊兼備。有一些非常難得的絕版舊書、老香港攝影集,又有各種獨立出版、小誌以至地區報,香港文化相關書籍尤其多,幅度很廣,飲食類從陳夢因到歐陽應霽到香港燒賣關注組,流行音樂類由黃霑到劉以達的著作,重要的近代香港文學作品也不缺。圖書館靠捐贈和以有限的資金購買香港出版新書,運作殊不容易。


圖書館的介紹提及,「這裡除了保存舊香港的文化外,更希望讓大家知道,儘管環境艱難,無數的香港人也在不同層面當中努力。」四年沒有外遊,今年我有機會數度離開香港,對香港文化在異地以各種形式保存及生長,移居他方的香港人所作出的各種努力,感受尤深。那天在禾炚,我們跟主理人阿燊聊了很久,知道一些他的想法,以至目標與現實的差異。有意義的事情,也許都不一定即時有效果,但當日積月累,又與各方其他有意義的事情連結,改變或許就會漸漸發生。


在台灣的朋友,無論是本地人、移居當地或旅遊的香港人,有機會都去看看吧(但要先查不固定的開放時間)。可能是看書,可能是出席活動,但更可能的是,像我那樣,感受到一種力量。

(2023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