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5月 31, 2009

二十首歌 (之十六)

根據班雅明的說法,歷史的意義在於過去發生的事何時才能被認出來。歷史會在特定的一刻被確認; 個人的記憶會因為偶然的事件,一湧而上。回憶是重要的,因為我們需要告訴自己,我們是從什麼樣的過去走到現在。

今天一再重看以下這片段 (感謝製作此片的人,實在很用心),加上近日讀的大量文字,看的各種影像,一下子,二十年的回憶又湧上來﹐歷歷在目。我在梳理自己的記憶,摸索辨認歷史的痕跡,一再思考,一再倒帶,重遇那些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經歷過的暴風雨,個人的、香港的、中國的、世界的。喜悲交集,思潮起伏。

「永遠企你這一邊」,多麼鏗鏘的一句。像村上春樹說「永遠站在蛋的一邊」。我聽說,有人要辯證蛋會不會有天變成牆,或者要討論牆會不會也被蛋破壞,又或者我們到底是否能分辨清楚什麼是蛋什麼是牆。

村上春樹用此比喻,是用來釐清他的立場,時刻提醒自己,要站在有生命、有靈魂但脆弱的蛋的一方,而不是冰冷堅固的體制一方。我想,這比喻的要點,是當人在面對立場的選擇時,在有限的認知中,憑良知去辨認出誰是蛋、誰是牆、自己在什麼位置,然後判斷、抉擇,不要成為幫凶去壓碎蛋。沒有人肯定這選擇永遠是「對」,但這就是村上所強調的選擇標準。這是一種時時刻刻的自省和自我警醒。如果硬要將「蛋」和「牆」的意思無限延伸,作出不同假設,製造出無數個問號﹐那只是一場浮在半空的辯論,無助解答問題 (最多是評價比喻寫得是否巧妙)。如果說我們因為不能肯定誰是蛋誰是牆或懷疑「蛋會否變成牆」而裹足不前,什麼也不做,什麼也沒立場,那只會是一種虛妄。

(推薦閱讀: 安徒: 《六四:歷史虛無主義的群魔共舞》; 熊一豆: 《Please Remember, You'll (also) Die》)

「永遠企你這一邊」是一種關乎責任、良知與道德的抉擇。「我也銘記我起點」,從那樣的過去走到這樣的今天,我們更要提醒自己,時刻深思個人責任,堅持真理良知,並與脆弱的蛋們,捍衛彼此。




抗戰二十年
曲:黃家駒 詞:黃偉文

(旋律原為黃家駒的demo遺作,2003年Beyond 紀念樂隊成立二十週年,將此曲交由黃偉文填詞。歌曲收錄於二十週年紀念EP 《Together》)

喔 你我霎眼抗戰二十年 
世界怎變 
我答應你那一點 不會變

當天空手空臂我們就上街 沒甚麼聲勢浩大
但被不安養大 不足養大 哪裡怕表態
當中一起經過了時代瓦解 十大執位再十大
路上風急雨大 一起嚇大 聽慣了警戒

應該珍惜的 即使犧牲了 
激起的火花 仍然照耀

喔 你我霎眼抗戰二十年 
世界怎變 
我答應你那一點 不會變

幾響槍火敲破了沉默領土 剩下燒焦了味道
現在少點憤怒 多些厚道 偶爾也很躁
不管這種爭拗有型或老套 未做好的繼續做
活著必須革命 心高氣傲 哪裡去不到

他雖走得早 他青春不老 
灰色的軌跡 磨成血路

喔 你我霎眼抗戰二十年 
世界怎變 永遠企你這一邊
喔 哪個再去抗戰二十年 
去到多遠 我也銘記我起點 不會變

二十首歌 (之十五)

那些振振有詞,說應該開鎗鎮壓的人,說政府有理學生活該的人,說國家成就非凡一切都已成過去的人,說解放軍死的人數比民眾多的人,請撫心自問,如果血腥清場如此正義,如果真的因為坦克駛進廣場才帶來國家繁榮昌盛,那麼當權者還會一到四五六月就神經兮兮,左禁右禁嗎? 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公開這「偉大政績」的過程,可讓民眾稱許? 為什麼「網絡長城」愈築愈長愈高愈厚? 為什麼「六四」及相關的字眼,徹底於內地媒體與網絡中消失,彷彿世間從沒有這兩個字存在?

「圍著老去的國度/圍著事實的真相/圍著浩瀚的歲月/圍著欲望與理想」當權者到處築起高牆 (包括網絡),但民眾仍然有他們的智慧,仍然可找到「過牆梯」去爬過重重圍牆。

最可怕的,是權力讓人心自行築牆,自己圍著真相,拒絕面對事實,自己站在城牆的高處向還在受苦的人吐一口痰涎。

(請閱: 練乙錚: 〈忘卻六四、懷疑六四、修正六四〉,《信報》,2009年4月9日; 可參閱此轉載)



長城
曲:黃家駒 詞:劉卓輝
原收錄於 Beyond 《繼續革命》(1992)

遙遠的東方 遼闊的邊疆
還有遠古的破牆
前世的滄桑 後世的風光
萬里千山牢牢接壤

圍著老去的國度 圍著事實的真相
圍著浩瀚的歲月 圍著欲望與理想

迷信的村莊 神秘的中央
還有昨天的戰場
皇帝的新衣 熱血的纓槍
誰卻甘心流連塞上

圍著老去的國度 圍著事實的真相
圍著浩瀚的歲月 圍著欲望與理想(叫嚷)

矇著耳朵 哪裡哪天不再聽到在呼號的人
矇著眼睛 再見往昔景仰的那樣一道疤痕
留在地殼頭上

無冕的身軀 忘我的思想
還有顯赫的破牆
誰也衝不開 誰也拋不低
誰要一生流離浪蕩

二十首歌 (之十四)

若論七、八十年代香港或台灣歌手在內地的影響力,沒有人及得上鄧麗君。文革期間以至改革開放初期,鄧麗君的歌聲被偷偷運進大陸,甜美溫婉的歌聲與滿街冰冷的革命樣板歌迥然不同,打開了億萬民眾的耳朵也融化了他們的心。官方初期斥之為靡靡之音,但溫柔比憤怒更難禁絕。不久,鄧麗君的歌聲便光明正大,瘋靡全國的大街小巷、城市鄉郊,以至中南海。

鄧麗君本來有機會踏上大陸的土地,向她過億的樂迷獻唱。然而,一九八九年,鄧麗君選擇堅持公義、良知,站在權力的對立面,也因此終其一生也沒法在大陸演唱。

「民主歌聲獻中華」當天,鄧麗君比任何一位香港歌手都要激動,身上掛著「反對軍管」的牌子,唱出這首台灣五十年代的電影歌〈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其後,她不願踏足大陸,而且還在巴黎參與六四悼念活動。

早前信報訪問岑建勳,提到他在2004年獲准重回北京時,就特地帶著鄧麗君的照片到天安門廣場,因為鄧麗君跟他講過: 「John,你一日唔返(大陸),我都唔返。我地一齊喺天安門搞民主歌聲獻中華!」

今天重看片段,鄧麗君的身影如此可敬,她的聲音溫柔卻又如此有力,以她當時的地位,為此而犧牲的個人利益可能比當時台上的任何一位藝人更大。那天在台上的百多位藝人,陸續變臉的何其多,到今天仍然記得當天說過的話,仍然捍衛良知的,又有幾人?




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
曲:林禮涵 詞:王琛

原曲出自1958年的台灣電影,其中一段歌詞為:

朋友!不要貪一時歡樂
朋友!不要貪一時苟安
要盡快的回去,把民主的火把點燃

二十首歌 (之十三)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八日,「全球華人民主大遊行」,香港一百五十萬人上街,世界各地華人亦浩浩蕩蕩。是因為什麼把他們聯繫起來? 是所謂民族感情、血濃於水? 是想像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y)? 或只是單純為了公義、為了一些普世價值? 或是為了阻止權力終於也張牙舞爪到自己的身邊? 或是因為理性與良知的覺醒,願意互相扶持,一起站在無權者的一方?

有沒有留意,當時很多人要談論自己支持民運的立場,開口必然是「身為一個中國人......」。

以下片段提到「百變」梅艷芳。二十年後,百變的倒不是梅艷芳,而是很多也曾經振臂高呼的人。

那一天,世界各地的華人彷彿緊靠在一起,共同以「中國人」的名義,向當權者齊聲呼喊民主、自由、改革。二十年後,多少人又以「中國人」的名義,藉詞繁榮富強,來掩飾種種罪行與不公義。



四海一心
詞:潘偉源 曲:倫永亮 
梅艷芳 (1989)

二十首歌 (之十二)

特區政府不時提出要搞「胡士托」式音樂會的豪情壯語,好像找一大班歌手,到一個場地輪流獻唱十幾小時,就算是「胡士托」,就是商機無限。 這正好一再暴露政府何其愚昧。無論什麼,總要將內裡的意義掏空,然後將之塞滿銀紙。胡士托的精神,除了反戰、和平、愛,更是延續六十年代反抗、衝擊建制、質疑權力的精神,是整個由青年主導的革命年代的高潮。 (不過也可算是結束的開始 – 可參閱: 張鐵志著 《聲音與憤怒 — 搖滾樂可能改變世界嗎?》)

香港不乏群星音樂會,年年如是,目標不外是籌款賑災、宣傳政府政策或呼籲大家愛國愛港服從政府守秩序。歌手上台唱幾首指定歌曲、或熟口熟面的勵志/溫情歌,然後又可唱一首自己的派台歌,唱罷人人心安理得,人人面目模糊。

二十年前的五月二十七日,是香港流行音樂史上的重要日子 (卻總有很多人想把之抹走)。

「民主歌聲獻中華」當然也沒有「胡士托精神」,在音樂上也沒多大創新意義。但它是香港歷來的大型群星音樂會中,唯一一次對建制、對權力提出要求,呼籲當權者改變而非響應當權者呼籲的,歌手是站在無權者的一方向建制吶喊而不是接受權貴嘉獎的。

十二小時,近二百位歌星藝人,一二三線齊集。少數人特別為民運作了新歌,有人從自己的歌單中挑選稍為配合主題的(不過有些實在太牽強),更多時候是唱一些耳熟能詳、民族意識濃厚的舊歌。陳景輝的文章提到,「遊行隊伍中人們熱唱的《勇敢中國人》,似乎更多地是一種民族情緒,其跟追求民主自由未必相關,情形就如命名這場民主運動為「愛國」民主運動到底是可圈可點的」,值得深思。

都說一首歌穿越時空,意義可以不斷轉化。在不同場合,同一首歌,意義可以移形換影,耐人尋味。1982年,汪明荃的〈勇敢的中國人〉面世,當時為電視劇《萬水千山總是情》插曲,講民初愛國學生。其後,港人一再在不同場合重唱此曲,強調自身的民族意識,太空人、運動員來港時要唱,國慶、愛國集會或反對日本篡改歷史教科書時也要唱。透過想像大家在唱同一首歌,想像你我他都是會「萬眾一心,那懼怕犧牲,衝開黑暗」的「勇敢的中國人」。

在「民主歌聲獻中華」這場合,由人大代表汪明荃領唱〈勇敢的中國人〉,要一起「衝開黑暗」,別有一番意義。



勇敢的中國人
顧家輝曲 黃霑詞
原收錄於 汪明荃 《萬水千山總是情》專輯 (1982)

星期四, 5月 28, 2009

二十首歌 (之十一)

我記得,一九八九年六月以後的幾年間,在香港上演的舞台劇,不少也瀰漫著濃濃的六四鬱結味,舞台上佈滿符號。巨大的劊子手身影、倒地不起的青春、澎湃理想的消亡、倏地而滅的火光、輓歌夾雜吶喊,有時無路可逃,有時無處可躲。

每次進入劇場,又重新經歷一遍哀慟、憤怒或無助。然而,劇院的燈亮了,我們卻還可生活如常,如此渡過二十年。

廣場的那夜以後,卻還沒破曉。幾多曾經在廣場上渡過日日夜夜的人,仍然不可歸家,仍然在幽禁中不見天日。

紅館演出歷來出現過多少次六四符號呢? 我沒有研究。林憶蓮1991年演唱會中這一段《破曉前塵夢》環節,白衫灰褲的年青人由滿腔理想到一一痛苦倒地,悼念之意觀眾心領神會。今時今日重看,最動人是中後段年輕人紛紛倒下後,憶蓮再次唱〈破曉〉,唱到「但是我的決心/沒有點滴動搖/或者 某月某日某宵...」,年輕人又緩緩站起,然後憶蓮清唱〈明天會更好〉,「 讓久違不見的淚水,滋潤了你的面容」,我們又重新感受到一絲希望。

只要堅持,我們願意相信,某月某日某宵,那些曾經為公義為理想而倒下的人,必將能光明磊落、自由地立於天地間,重拾被遺棄或封鎖的前塵。

(感謝Chi上載了以下片段。我一早想好了第十一首歌是〈破曉〉,正煩惱沒有完整的1991演唱會版,剛巧Chi在前天就上載了這片段和這篇post。據他說,中段出現的原本是象徵流血的紅布,後來才改成此尾場版本的黃布。)

[2010年按: 上述的視頻已被刪,只能找來以下不完整的片段 (只有開頭的〈破曉〉,欠了中段和後段的強烈意象)]




破曉
詞:周禮茂 曲:Dick Lee 

原收錄於林憶蓮《夢了、瘋了、倦了》專輯(1991年)。此片段來自「憶蓮意亂情迷1991Live」,包括〈破曉〉、〈前塵〉及〈明天會更好〉三首歌。〈破曉〉前後出現兩次。

遺棄的聲音又響起了
遺棄的感覺偏剩下多少

不聽 不觸摸 不痛楚

懶看 懶記憶 懶問我

今天得到的叫甚麼?管不了


天 亦天天的了
地 天天的了

心也未能料 
我已再不渺小

讓昨天一朝了

或者 某月某日某宵 我倦了


人有幾多天拾起改變

人有幾多次堅定地向著前

一天清一天風雨飄

似了似了不了地了

他朝得到的縱是小 不緊要


天 亦天天的了

地 天天的了

心也未能料 
我已再不渺小

讓昨天一朝了

或者 某月某日某宵 我倦了...


人有幾多天拾起改變
人有幾多次堅定地向著前

一天清一天風雨飄

似了似了不了地了

他朝得到的縱是小 不緊要


心 亦天天的了
夢 天天的了

雖也未能料

但是我的決心
沒有點滴動搖

或者 某月某日某宵...

星期二, 5月 26, 2009

二十首歌 (之十)

命運總是弄人。

根據王丹所寫,自一九八九年四月中以後他只抽過三次煙,但三次皆帶來倒楣後果。四月中學運開始以後他本來忙得沒法抽煙,直到六月底,隻身踏上逃亡之路,突然想到抽煙,誰知剛點起兩個月來的第一根煙,就聽到船上廣播二十一名學生領袖的通輯令。他當下不敢再抽。平安捱到七月,有人給煙他抽,沒料到第二天就被捕了。又事隔年多,他在上庭前抽學運開始以來的第三根煙,隨後就被判四年徒刊。自此,他決心不再抽煙。

可是王丹最有名的一首詩,卻正是〈沒有煙抽的日子〉。

一九八九年,張雨生被天安門廣場的年輕人所打動,特別為王丹的詩〈沒有煙抽的日子〉譜曲,收錄在七月推出的專輯《想念我》。那時候,歌曲沒有很流行。張雨生的事業也在往後幾年浮浮沉沉,即使創作才華備受讚賞,但在樂壇的發展卻未算理想。

一九九六年底至九七年,張雨生參予製作張惠妹首兩張專輯,平地一聲雷,張惠妹高速橫掃華語樂壇。張雨生的事業重上高峰,接下來就於十月推出個人創作專輯《口是心非》,備受注目。

《口是心非》推出後四天,在張雨生事業的高峰,他遇上嚴重車禍,十一月與世長辭。

其後,張惠妹重唱〈沒有煙抽的日子〉,收錄在她九七年十二月推出的專輯。

張惠妹在演唱會中,憑〈沒有煙抽的日子〉向寶哥張雨生致意,相信他的靈魂一直都在。張雨生,還有我們,憑〈沒有煙抽的日子〉,遙寄那年廣場上的那些日子、那些漂亮的人、那些勇敢的魂。





沒有煙抽的日子
詩:王丹 作曲:張雨生

原唱: 張雨生 收錄於《想念我》專輯(1989),其後由張惠妹重唱,收錄於《妹力四射》專輯 (1997)

沒有煙抽的日子 沒有煙抽的日子
我總不在你身旁

而我的心裡一直 以你為我的唯一的

唯一的一份希望


天黑了 路無法延續到黎明

我的思念一條條鋪在

那個灰色小鎮的街頭

你們似乎不太喜歡沒有藍色的鴿子飛翔 


手裡沒有煙那就劃一根火柴吧

去抽你的無奈

去抽那永遠無法再來的一縷雨絲 


在你想起了我以後

又沒有煙抽的日子 

星期日, 5月 24, 2009

二十首歌 (之九)

幾年前我到台北的二二八紀念館,逗留了很長時間。那時我對二二八的認識不深,逐塊展板逐件展品慢慢細看,心裡卻一直想著北京的那年那夕。

足足四十多年,二二八事件才得以平反,國民黨才向受害者鞠躬道歉。二二八紀念館也在事件五十週年(一九九七年)當天開幕。

踏進二二八紀念館的「悼念·追思」展區,心裡一沉。一張張遺照, 一個個名字,莊嚴地掛在牆上。名字雖然不全,但過萬位亡魂,都得到應有的尊嚴,再沒有背上當權者強加在他們身上的罪名。我腦海裡浮現著一九八九年的畫面 — 天安門母親的孩子們,何時才有一個國家成立的紀念館去悼念他們?

台灣於一九八七年才解除戒嚴令﹐社會逐步開放解禁,民眾愈來愈敢於發聲。兩年後,台灣人眼看對岸浩浩蕩蕩的民主運動,又有何感想? 在香港的〈為自由〉之後,台灣歌手與音樂人也在短時間內錄製了這首〈歷史的傷口〉,聲援北京民運。

「讓明天能記得 今天的怒吼。」廿年後的今天,我們都仍然記得。



歷史的傷口

作詞:林秋尊、梁弘志、陳樂融、童安格、鄭華娟、劉虞瑞

作曲:小蟲、沈光遠、李宗盛、李壽全、梁弘志、陳美威、陳復明、童安格、張洪量、黃韻玲

演唱:小虎隊、王新蓮、伍思凱、文章、沈光遠、李宗盛、知己二重唱、邰正宵、金素梅、城市少女、姜育恆、星星月亮太陽、馬玉芬、馬兆駿、陳美威、陳復明、童安格、張雨生、張信哲、張洪量、張淘淘、曾慶瑜、張鎬哲、黃韻玲、葉歡、鄭怡、蔡幸娟、憂歡派隊、羅紘武

收錄於 《戰爭與和平》合輯,1989

蒙上眼睛 就以為看不見
摀上耳朵 就以為聽不到

而真理在心中 創痛在胸口

還要忍多久 還要沉默多久


如果熱淚 可以洗淨塵埃

如果熱血 可以換來自由

讓明天能記得 今天的怒吼

讓世界都看到 歷史的傷口

二十首歌 (之八)

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個地方像香港這樣,年年熱衷搞群星大合唱。主調不外是唱好香港、附和政府政策、團結和諧,激勵港人發奮圖強、以及各式各樣的賑災籌款。歌手一年一度(或幾度)鏡頭前慷慨激昂,政府豎起姆指,籌得善款呢(雖然唔知有幾關首歌事),台前幕後人人自然心安理得,在「社會公益」一欄蓋一個白兔印仔,皆大歡喜。

史無前例 (相信都好難後有來者),香港流行音樂史上唯一一首與 (當時尚算遙遠, 今日在頭頂的) 權力對立的群星大合唱歌曲(兼要集齊大中細牌歌手),於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三日面世:

「……破天荒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灌錄,由一百五十名歌手群星大合唱; 翌日經香港歌手黃耀光、蔣志光送到北京天安門廣場,即場向靜坐的學生播放。……翌日五月廿四日即受到廣泛報導,歌譜(簡譜連歌詞)在本地報章刊載。……此歌於錄製後一天內,旋即進入了北京及香港的群眾示威集會,以及香港的傳播媒介。〈為自由〉出現不出一週,在八九年五月尾即登上樂壇流行榜,不久即連續三星期(六月四日至廿四日)登上流行榜冠軍……」(摘自: 潘國靈 (2007) 〈香港六四流行歌曲回顧〉,載於《城市學2 — 香港文化研究》,香港: Kubrick)

*有關「民主歌聲獻中華」,稍後再講








為自由
(詞:唐書琛 曲:盧冠廷)

騰騰昂懷存大志
凜凜正氣滿心間

奮勇創出新領域
拚命踏前路


茫茫長途憑浩氣
你我永遠兩手牽

奮勇創出新領域

濺熱汗,卻未累

濺熱血,卻未懼。


愛自由,為自由
你我齊奮鬥進取,手牽手

揮不去,擋不了
壯志澎湃滿世間,繞千山

二十首歌 (之七)

那年,我不懂國際歌是什麼意思,但每次看電視新聞,聽到北京的學生在唱,就覺得很好聽,激昂之餘有點感傷。某天,我在全港中學生支持北京學生的集會中,也跟著大夥一起,以不鹹不淡的普通話,糊裡糊塗地唱著,雖然仍然不懂歌曲的來歷和歌詞的意思。

後來,年紀大了一點,看過一些歐洲電影,發現原來他們也唱,才開始去了解,原來國際歌不僅是中國共產黨的歌,也是各地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者所傳唱的。

國際歌本來就是關於被壓迫者團結起來向強權/資本階級的鬥爭。共產黨教曉全國人民唱這首歌,來凝聚人民支持共產主義、愛黨愛國。但都說同一首歌曲,跨越時空,意義的轉化誰也控制不了。八九年,廣場與大街上,人民唱這首歌,「要為真理而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反官倒、反腐敗。

國際歌有無數版本,有「樣板戲式」或中國「文藝」式大合唱,也有群眾街頭高歌。其中一個印象深刻的,是唐朝樂隊以搖滾重新演繹這首國內人人耳熟能詳的歌曲。強悍的音樂,嘶啞的聲線,轟轟烈烈,為逝者招魂,也召喚昏睡的魂魄,震撼尤深。



國際歌

原曲: L'Internationale
此版本收錄於 唐朝樂隊1992年於台灣及香港發行的同名專輯


起來 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 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 起來 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這是最後的鬥爭 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那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


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 讓思想沖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 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 是我們勞動的群眾

一切歸勞動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蟲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 吃盡了我們的血肉

一旦把它們消滅乾淨 鮮紅的太陽照遍全球


這是最後的鬥爭 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那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星期六, 5月 23, 2009

二十首歌 (之六)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文匯報社論開天窗,只書「痛心疾首」四個大字。當天,全港傳媒無一不對北京政府的戒嚴令、李鵬的殺氣,表示譴責、悲憤、痛心。

同日,百多萬香港人走上街頭,為遙遠的他們打氣,向那個仍然是遙遠的政權怒吼。翌日,《文匯報》社論以《香港百萬人愛國遊行永誌史冊》為題,寫上:「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是永誌香港史冊的光榮日子。一百萬港人,分別在香港和九龍舉行環城大遊行,並在馬場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集會……這是港人覺醒的重要標誌,是香港開埠以來空前規模的壯舉,也是港人愛國大團結的表現……
(參閱: 陳景輝: 〈昏睡中的八九香港—記李鵬、521百萬人遊行和犧牲〉)

廿年過去,當年勇於突破封鎖、日夜挖掘真相、秉持公義、良知、敢於批判的傳媒,今天還剩下多少?

當年街上的一百多萬人,坐在電視機旁邊含淚激憤的幾百萬人,今年又各有什麼樣的心情?

1990年,潘源良寫下這首應該是香港流行音樂史上數一數二最出色的寓言歌詞,每一段都如此驚心。每一年再聽,環顧四周,就愈覺心寒。




十個救火的少年
曲: 黃耀明 詞: 潘源良

原收錄於 達明一派《神經》專輯,1990年

在某午夜火警鐘聲響遍
城裡志願灌救部隊發現

集合在橋邊

十個決定去救火的少年

其中一位想起他少鍛練

實在是危險 報了名便算


另有別個勇敢的成員

為了要共愛侶一起更甜

靜悄靜悄 便決定轉身竄

又有為了母親的勸勉

在這社會最怕走得太前

罷了罷了 便歸家往後轉


十個決定去救火的少年

來到這段落 只得七勇士

集合在橋邊

為了決定去救火的主見

其中三位竟終於反了臉
謾罵著離開
這生不願見

尚有共四個穩健成員
又有個願說卻不肯向前

在理論裡 沒法滅火跟煙


被撇下這三位成員
沒法去令這猛火不再燃

瞬息之間 葬身於這巨變


在這夜這猛火像燎原

大眾議論到這三位少年
就似在怨

用處沒有一點

在這夜這猛火像燎原

大眾議論到這三位少年
亂說亂說

愈說只有愈遠

十減一得九 九減一得八

八減一得七 七減一得六......

星期五, 5月 22, 2009

二十首歌 (之五)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日,北京市頒佈戒嚴令。

那段日子,香港人每晚守候在電視機前,看著一幕又一幕的北京現場新聞,捧著一大疊報紙在閱讀。我們開始愈來愈憂心、激動、沉重,心情隨著北京的局勢起起伏伏,情緒受北京學生與市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所牽動。

那幾個星期,香港人與北京的民眾,同步激昂、流淚、憤慨。

香港和北京,距離從沒這樣近。

同年下半年,北京姑娘王菲在香港簽約新藝寶唱片公司,以「王靖雯」為藝名,推出首張專輯。當中收錄了這首〈未平復的心〉。

(試問,今天的電視台,還敢拍以下這個如此多「紅色」符號的MV嗎?)




未平復的心
曲:李健達 詞:陳少琪
合唱: 王靖雯、黃貫中

原收錄於 王靖雯首張同名專輯,1989年

城內似暫停 當初的指證
人們像再度平靜
流淚與熱誠 高呼跟響應
遺忘後似漸平靜

但昨日的記憶沖不去 沒有在暴雨中粉碎

暗湧光陰裡 (我理想不破碎)
理智絕未沉睡
暗湧光陰裡 (我也不想向後退)
那熾熱汗和淚
永未減退 盼望這裡
人們如舊暢聚

暗湧光陰裡 (縱有風霜冷對)
我縱是極疲累
暗湧光陰裡 (縱有險阻要面對)
我縱是在流淚
也未減退 盼望這裡
人們埋下畏懼

全沒有淡忘 當天的境況
仍然在暗地回望
全沒有淡忘 不管多悽創
仍能渡過萬重浪

在昨日呼喊聲多悲壯
沒有在暴雨中安葬
不再心碎

二十首歌 (之四)

「同學們,我們來得太晚了,對不起同學們了。你們說我們,批評我們,都是應該的,我這次來不是請你們原諒。……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你們應該健康地活着,看到我們中國實現四化的那一天。你們不像我們,我們已經老了,無所謂了……謝謝同學們。」中共總書記趙紫陽,1989年5月19日凌晨,天安門廣場。自這晚以後,趙紫陽永遠再沒有公開露面。

昔日年輕的,一晃眼都已歷盡滄桑。當晚站在一旁的,一晃眼也成為了溫爺爺。

歲月蠶蝕了青春,卻沖淡不了記憶。

當他們差不多都老了,卻仍然未能夠聽到,當權者願意再說一遍: 「對不起同學們了」。

是非對錯,歷史不一定自有公論。唯有我們都拒絕遺忘,堅持發聲,歷史才會還那夜廣場上每一個人一個公道。





媽媽我沒有做錯
詞:劉卓輝 曲:林慕德
原收錄於 夏韶聲《你喚醒我的靈魂》專輯,1989年

不要誰來訂制對不對,不要誰在亂判我的罪
不想太陽再升起再升起再次軟禁真理

不要無奈地悄悄低訴,不要麻木地慨嘆風暴

不可放下那傷悲那傷悲再次冷卻不理


媽媽,讓我聽聽你的心裏話
多少噩夢你不想你不敢去怒罵

媽媽,若我遠去你將我忘記吧
風吹雨下我不想我不想再懦弱


媽媽我沒有過錯,媽媽我沒有過錯
一起繼續我與你不死的勇氣

媽媽我沒有過錯,媽媽我沒有過錯
一起繼續我與你不死的勇氣


媽媽,讓我聽聽你的心裏話
多少噩夢你不想你不敢去怒罵

媽媽,若我遠去你將我忘記吧
風吹雨下我不想我不想再懦弱


人群沉重的足印,走上永遠的鬥爭
人民狂怒的呼吸,埋葬鎮壓的聲音


風裏仍彌漫冷冷空氣,春雨仍流淚遍佈土地

當我盼望有一天有一天世界永遠優美

星期二, 5月 19, 2009

二十首歌 (之三)

「在一堵堅硬的高牆和一隻撞向它的蛋之間,我會永遠站在蛋這一邊。」
......
我們都是人類,是超越國籍、種族、宗教的個體,是脆弱的蛋,面對著一堵叫作體制的堅硬的牆。我們沒有獲勝的希望。這堵牆太高,太強——也太冷。假如我們有任何贏的希望,那一定來自我們對於自身及他人靈魂絕對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的信任,來自于我們靈魂聚集一處獲得的溫暖。


花點時間想一想這個吧。我們都擁有一個真實的、活著的靈魂。體制沒有。我們不能讓體制來利用我們,不能讓體制失去控制。是我們造就了體制而不是相反。......

~ 村上春樹,2009年2月於以色列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領獎詞節錄 ~

有,或無,不單是指財富的。

腰纏萬貫,也可空洞無魂。

手無寸權,卻也有撞向高牆的力量。




一無所有
詞曲:崔健

(原曲於1986年在北京面世,1989年4月正式引進香港及台灣,收錄於崔健《一無所有》專輯 <台灣/香港版>)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 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喔 你何時跟我走 喔 你何時跟我走


腳下這地在走 身邊那水在流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為何你總笑個沒夠 為何我總要追求

難道在你面前我永遠 是一無所有


喔 你何時跟我走 喔 你何時跟我走


(腳下這地在走 身邊那水在流 腳下這地在走 身邊那水在流)


告訴你我等了很久 告訴你我最後的要求

我要抓起你的雙手 你這就跟我走

這時你的手在顫抖 這時你的淚在流

莫非你是正在告訴我 你愛我一無所有


喔 你這就跟我走 喔 你這就跟我走


星期一, 5月 18, 2009

二十首歌 (之二)

「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懼之」— 老子

二十年前,我和同學們,在校園裡寫標語,掛橫額,印製校報特刊。最深印象的,正是這兩句。

今天讀葉輝在《明報》寫: 「......一年前,「書到用時」回應緬甸軍閥將昂山素姬軟禁延期一年,文章的題目是〈導致腐敗的不是權力而是恐懼〉,那是出自姑姑在《免於恐懼的自由》(Freedom From Fear)這本書的一句話﹕It is not power that corrupts but fear。是的,是恐懼,是恐懼導致腐敗:無權者恐懼權力,而掌權者恐懼喪失權力,都導致了腐敗……

不懼強權恐嚇,敢於質疑權力,敢於堅持公義。這樣的青春,這樣的人民,何其美麗。

天,依然不容問。

我希望,時刻保持清醒,守護那些他們曾經教曉我的,勇氣和良知。




天問

曲: 劉以達

詞: 周耀輝


原收錄於 達明一派《神經》,1990年

(此視頻來自2005年達明一派《為人民服務》演唱會)


抑鬱於天空的火焰下
大地靜默無說話

風吹起紫色的煙和霞
百姓瑟縮於惶恐下


誰挽起弓箭
射天空的火舌

誰偷仙丹飛天 
月宮安守青天


縱怨天 天不容問
嘆眾生 生不容問


瘋顛於漆黑的火焰下 
沙啞的叫喊是烏鴉

洶湧起一天丹緋雪花 
千秋的咒詛何時作罷


誰斗膽挽起弓與箭
射天空囂張的火舌
誰不惜偷仙丹飛天
月宮孤單安守青天


縱怨天 天不容問
嘆眾生 生不容問


眾生 天不容問
眾生 生不容問

眾生 天不能問 
眾生 終不能問

星期六, 5月 16, 2009

二十首歌 (之一)

時間沉默地見證。我們在歲月面前,叩問自己的良知,照見彼此的勇氣與荒謬。

時光即使流逝,記憶即使老去,旗幟依然飄揚,吶喊依然響亮。

善惡烙刻在我們心底,不容出賣。


「......國家是我們的國家,人民是我們的人民,政府是我們的政府,我們不喊,誰喊?我們不幹,誰幹?儘管我們的肩膀還很柔嫩,儘管死亡對於我們 來說,還顯得過於沉重,但是,我們去了,我們卻不得不去,歷史這樣要求我們......」北京高校學生絕食書》,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三日




歲月無聲
曲: 黃家駒 詞:劉卓輝
原收錄於Beyond 《真的見證》,1989年

星期三, 5月 13, 2009

唱到死 — 流行曲殺人事件 (下)


原載於《字花》第十八期 (2009年2-3月)「愛到死」特集

前文: 〈唱到死 - 流行曲殺人事件〉(上)


4 天國再會

很多流行曲教我們,愛情,可以一生一世就更好。如果不能肯定「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讓我們形影不離」,那就不如「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永不分離」(〈至少還有你〉,林憶蓮唱,林夕詞)。不過,要愛到一夜蒼老,不也代表為了愛,甘願一夕間攜手趨近死亡?

戀人盼望同偕白首,卻不能迴避死亡終會拆散彼此的結局。或者因為「無論誰先死,剩低的,比去的傷悲」(〈不如留低我〉,古巨基唱,林夕詞)),於是有人爭著要留在塵世,高唱「假使假使一起安息不可以/請死先死先死先死先/等你在天邊美麗化蝶/留待我做喪屍/ 即使即使多麼孤單都可以」(〈假使不可以一起安息〉,麥浚龍唱,周耀輝詞),咒詛對方先死原來是「讓我擔起死別的苦澀」這最溫柔的承諾。然而,最大的悲哀在於誓言根本沒有用— 有誰真的可以預知生死?

不能知道誰先走,那就許下天國再見之約吧。甚至,當你我在人間已不再相會,感情早已枯死,我也可單方面約定天國再見,相信「於天國再會亦能拾回前塵」(〈下一站天國〉,黃耀明唱,林夕詞),相信已分手的戀人那時候也不好意思拒人千里。是的,「我還記得到天上團聚」(〈小城大事〉,楊千嬅唱,林夕詞)。

我們都敵不過時間,敵不過蒼老。上榜歌有它的限期,但流行曲的生命會延續,會輪迴再生。我們總是依戀從前的情歌,不因為某個時代的歌特別優質,而是因為那些歌都曾經擔當了我們感情生活的配樂,歌詞妥貼地嵌入某一段青春,跟我們的情感與記憶糾纏不清,字詞的意義都被每一個人獨家烹調過,別人食之無味,有人卻一世齒頰留香。

於是,有人愛死某一個時代的歌,渴望能藉此停住時間,讓靈魂逗留在某時某地。一再重聽重唱那些古老情歌,為的也是以為可以救活某段逝去的情感與時光。然而,這不過也是再一次,一廂情願的慾望而已。

5 拚死

不可能隨便漂去 只可能隨便死去
很想睡能否找到一人隨便抱著我睡……
但或者可以躺下跟你漫長的睡去

童話《睡公主》說的是昏睡如屍的公主等待王子一吻。 何韻詩這首〈睡王子〉(周耀輝詞),渴求的是一種極致的愛,相濡以沫,別要說話別要說話,就這樣相擁著漫長地沉睡,與喧囂都市訣別,與自命清醒的旁觀者告別。

同樣是耳熟能詳的故事,何韻詩在〈化蝶〉(黃偉文詞)中,化身祝英台吟唱「墳前沒有花/容我撥開沙土/用眼淚種些吧」,面對六尺荒土之下長眠不起的愛人,「記憶可以幻作一對蝴蝶飛舞在時光深處」,就這樣穿越生死、時代、性別。

梁祝是愛到殉情化蝶的悲歌,然而俗世對別人愛情的指控,千百年來又何曾平息過? 從〈禁色〉中「讓我就此消失這晚風雨內/可再生在某夢幻年代」(達明一派,陳少琪詞),到〈再見露絲瑪莉〉的「埋名換姓/隨便換個身份/准我今生平平淡淡完了」(何韻詩唱,黃偉文詞),在審判者監視下依然愛到死不悔改的戀人,就彷彿只能黯然地,如行屍走肉般渡過餘生,寄望來世再愛。

還好,黃偉文也寫了〈命硬〉(側田唱),堅定地呼喊,認命、殉情不如鬥長命,「無能力與霸權比賽/還是可比他多老幾歲」,在強權壓迫下愛到雖生猶死,不如努力活得比他們好比他們長,「二百年後再一起,應該不怕旁人不服氣」,跟時間與死神頑強纏鬥,「仍然共你企在這裡/捱著等/身邊指控死去」 。

有些流行曲消極,有些流行曲會為人搖旗吶喊。它們總在適當的時候提醒我們,有些愛情,有些幸福,是需要拚命,才可掙脫旁人目光而擁有的。

6 愛比死更冷

我一直覺得,古箏很會撩撥人的情緒。電子音樂層層疊疊,有時很冰冷。黃耀明的聲音在冷熱之間,在古箏與電子音樂的交錯下,哄著聽者的耳朵,唱出那些在生死國界之間的風景。這首歌國粵語兩版,都十多年了,每次重聽也讓人覺得微寒。

一回頭,什麼也可以驀然消失。如一切的浮華,如一切的甜言蜜語,如幸福,如生命。如果不曾愛,那就不會害怕被遺下。獨自在冰涼的時間河流中,回想從前,重聽那些老去的流行曲,一個人,依然,可以好好取暖。

我來到水中央,忽然不見了你
告訴我為什麼 你已走到哪裡

留下我一生一世 在水裡顫抖……

曾聽說過愛情 叫人活得燦爛

我對你的愛情比死亡更冰涼

你在哪裡 我在水中想起了從前


(〈愛比死更冷〉國語版,周耀輝詞)


圖: 來自 - 迷斯粹出品: 愛睿客 X 湖南蟲: 〈一句詩,別來無恙〉
詩 ︳孫梓評湖南蟲
圖 ︳頭
設計︱ 張維中


[以下這首歌沒有出現在文章中。我找不到〈愛比死更冷〉的MV, 但意外地重遇〈忘不了的你〉。以此為文章的結尾,應該適合。]



[〈忘不了的你〉,曲: 姚敏 詞: 葉雯 ]

星期一, 5月 11, 2009

唱到死 — 流行曲殺人事件 (上)


原載於《字花》第十八期 (2009年2-3月)「愛到死」特集

1 溫柔與暴烈

愛死你 愛是嬰兒純潔 也是暴烈

恨不得一起毀滅……

咬進你記憶 才會更直接

溫柔也暴烈 痛快的宣洩 好堅決

愛得好強烈 徹底的精疲力竭


(〈愛死你〉,李焯雄詞)

莫文蔚剔透的嗓音,與粗獷嘶啞的饒舌男聲互相拉扯,一攻一守, 強烈的重搖滾狂號中透出亮麗的琴音,憤怒得把人箍至窒息,挑逗得教人心跳暫停。溫柔與暴烈,對比強烈又可並存,音樂可如此,慾望可如此,愛可如此。

從嬰兒誕生的純潔,到徹底毀滅的崩潰之間,愛情千嬌百媚,然而當慾望熾烈至失控,或多或少也會繫上生死的輕或重。

我們依賴流行曲來想像愛情,翻譯愛情,驗證愛情,記憶愛情。倘若愛你可以愛到死,那麼熱戀男女聽愛唱情,也分分鐘可牽扯至你死我亡的纏鬥,或輪迴不止的傷痛中。

死亡的意象不時在情歌中若隱若現,可能是威嚇、是恐懼、是哀慟、是幻想、是調侃、或是隱喻。把歌詞剖開,看到的也許就是那些對情人無法遏止卻也無法實現的慾望。


2 愛你愛到殺死你

《海角七號》中女孩大大唱到「愛你/愛到不怕死/但你若劈腿/就去死一死」(嚴云農詞) ,觀眾笑得人仰馬翻; My Little Airport 主音Nicole 在澎湃的音樂中仍有點甜美逗趣地唱「讓我搭一班會爆炸的飛機,去到台灣之前被炸死/ 讓我喝一杯會吐血的香檳,在喝醉之前可斷氣。」(阿p詞),聽者仍覺得「幾好笑」。所謂「死」的暴烈,也不過似是情人之間的晦氣話,或者也算是一種痛中有笑的威脅。

Ping Pung/吳雨霏的這首呢? 「當你勾搭她,你想起我嗎/當你失了蹤,我真想過殺死她/我不算做錯吧/誠懇召喚死神,誠心地呼喚死神,來依附她,腐食她靈魂 」(〈殺她死〉, 方杰詞)

戀人反目成仇,暴力奇想蔓延,愛你愛到殺死你我她或他,但不斷呼喊「殺死她」,卻又未免如示威口號般蒼白。黃偉文十四年前寫下成名句「等欣賞你被某君,一刀插入你心,加點眼淚陪襯。」(〈你沒有好結果〉,李蕙敏唱) ,受害者自演末日判官,直呼 「報應日漸臨近來清算你罪行」,教一整個年代的痴男怨女在K房哭得死去活來,將所有「愛到死」的毀滅力量噴洒到米高峰,重唱又重唱,一刀插入拔出再插入,行出K房又一個好人。

都說流行曲有治療作用,都說聽者自動懂得將流行曲歌詞與自身種種經驗與認知掛鈎,同一句歌詞在不同人心中自會衍生出龐雜的意義。「殺」字「死」字攻擊力強,傷不了人卻可能倒轉插入自己的心,淌不出血卻讓抑壓的情緒一直流一直流。愈是殘酷的流行曲,有時愈能普渡眾生。


3 如果愛(死)……

世界將我包圍 誓死都一齊
壯觀得有如懸崖的婚禮

也許生於世上 無重要作為

仍有這種真愛會留低

我已不顧安危 誓死都一齊

看不起這個繁華盛世


(〈飛女正傳〉,楊千嬅唱,林夕詞)

愛情危險。站在懸崖邊緣盟誓固然觸目驚心,幻想肉身先於愛情毀滅,不也一樣可怕? 偏偏,凡人抓不緊愛情,卻每每想像自己處於生死邊緣,要不待對方出手拯救,要不同歸於盡,要不藉此自搭孟婆橋,期待在下一次愛情來臨之前,盡忘前塵。

於是,所有對「死」的想像,或許也是對「生」的盼望。像失戀的人不能自拔地反覆播放同一首歌,沉溺於歌詞描繪的同一個悲劇畫面,邊聽邊唱邊哭,副歌未完指尖已貼在重播鍵上。但無論重聽多少遍,總該會有一刻要按下「停」鍵。那時候,歌聲驟然靜止,空氣凝住,聽歌的人才從無間地獄慢慢爬出來,重新呼吸。

無論要「攤開你的手讓我死在你懷裏」(〈腐朽〉,陳綺貞唱及詞),或是要死在對方電話的另一端 — 「如樓底這夜倒下來/就算臨別亦有通電話」(〈假如讓我說下去〉,楊千嬅唱,林夕詞),抑或把身體器官切割 — 「我只可以將心割下來,親手給你」(〈願我可以學會放低你〉,何韻詩唱,黃偉文詞),以至倒在華麗的意外中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或者我已不會存在」(〈明年今日〉,陳奕迅唱,林夕詞),那些死亡想像都成了一場又一場的儀式,不可碰不會成真但卻揮之不去。

因為恐懼死,我們才懂得珍惜生。因為知道愛情會荒腔走板,我們才曉得好好練歌唱好愛 —

如果一呼氣一吸氣代表相愛/或者淹死我會更發現你存在」(《黑夜不再來》,陳奕迅唱,林夕詞)


續篇: 〈唱到死: 流行曲殺人事件 (下)


圖: 許珮淨 (Nick Hornby《三十一首歌》台灣譯本插圖 ; Source: http://www.eslite.com/product.aspx?pgid=1001141801680257 )


星期六, 5月 09, 2009

擺脫「偶像」魔咒 — 《Darling》

1998年,范曉萱才二十一歲,那時她已是出道三年的當紅偶像。也是從這一年開始,她一步一步告別「小魔女」的形象,建立「創作歌手」的身份。在《Darling》專輯中,她以一頭清爽的短髮示人,宣示要「做自己的音樂」,不僅包辦三首歌的曲詞創作,也為兩首歌曲填詞,並高度參與專輯的製作。

擺脫「偶像」魔咒,范曉萱開始探索自己聲線的特質,嘗試怎樣將不同曲風融入體內的血液。大概因為《Darling》的音樂風格都是她所鍾愛的,所以儘管在技巧上未臻完善,但卻讓人聽出了嗓音中的真誠,表情活靈活現。我們於是願意相信她,願意隨她嬉鬧,陪她落淚。

專輯以范曉萱寫的點題曲〈Darling〉開首,電吉他、貝斯與鼓擊步步進逼,俐落分明,氣氛沉鬱,歌聲聽似隨意卻暗湧處處,痛在骨子裡,也為整張專輯定下成熟的基調。另外兩首她自譜曲詞的歌〈數字戀愛〉和〈失戀〉,都帶輕搖滾的風格,同樣帶點率性跳脫的唱腔,展現兩種戀愛的神態。

上海音樂人李泉首度與范曉萱合作,交出兩首讓人驚艷的作品:〈哭了〉旋律流麗,弦樂、鍵琴與吉他輪流撩動情緒,范曉萱唱來字字入心,倍有催淚的效果;〈藍旗袍〉注入Bossa Nova元素,她唱得揮灑自若,慵懶氣息撲鼻而來。范曉萱對輕爵士風格愈趨成熟的掌握技巧,也出現在小兵作曲的〈咖啡〉中。

儘管范曉萱自己寫的歌詞,有銳意打破「健康偶像」禁忌的強烈語句如「我寧願自由地結束自己的生命」(〈Tell Her〉),但仍然主打黃怡和許常德寫的典型情歌〈氧氣〉,而且一詞兩曲(O1缺氧版、O2有氧版),當中又以缺氧版更耐聽動人。

誠如范曉萱在《Darling》專輯所附的《創作手記》中所寫,「好東西後面還有喔! 這張專輯只是開始呢。」,《Darling》風格雖未算完整,但她的才華已在閃亮,也為她往後幾張跟主流徹底告別的專輯,奠下重要的基礎。

(原載於《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 時報出版)

1993-2005 新100張專輯 - 第78位

專輯名稱:Darling
演唱者:范曉萱
製作人:黃怡
出版公司:福茂
出版時間:1998. 05

1. Darling 2. 數字戀愛 3. 哭了 4. Tell Her 5.咖啡 6. 氧氣 (O1缺氧版) 7. 藍旗袍 8. 失戀 9. 氧氣 (O2有氧版) 10. 標籤

《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官方網站: www.200albums.com
暈塵談《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




〈哭了〉 曲詞:李泉



〈Darling〉 曲詞:范曉萱

星期五, 5月 08, 2009

你在我心中 — 《菲靡靡之音》


1980年代,台灣姑娘鄧麗君的歌聲飄洋過海,輕揉對岸逾億民眾的心靈,卻被大陸官方視為花花世界的「靡靡之音」。成長時深受這些「靡靡之音」影響的北京女孩王菲,轉眼間也同樣以歌聲征服華人社會。1995年,鄧麗君逝世兩個月後,王菲推出這張向偶像致敬的專輯《菲靡靡之音》,以自己的名字 (而不再是藝名「王靖雯」), 以自己的唱腔、自己的音樂風格,將十三首鄧麗君歌曲改頭換面,成為華語翻唱專輯中頂級之作。

《菲靡靡之音》沿用合作無間的香港班底,包括製作人梁榮駿,編曲人Adrian Chan及Alex San等。他們延續《十萬個為什麼?》(1993)、《胡思亂想》(1994)和《討好自己》(1994) 三張革命性粵語專輯所開拓的另類色彩,把弄Britpop、Indie Pop 等曲風而自創一格,保留點點原曲旋律的神韻,卻徹底顛覆本來傳統而簡樸的小調風情,以複雜而精準的編曲,勾畫立體的畫面。無論是〈雪中蓮〉綿密而詭異的吉他與電子合成,〈你在我心中〉層層疊疊的迷離,〈假如我是真的〉豐厚動人的弦樂,或是〈南海姑娘〉布局分明的豁然開朗,都可見編曲人縝密的心思與敏感的音樂觸覺。

而最讓人驚嘆的,自然是王菲靈巧多變的唱腔,唱來字字都是自信,句句都是故事。鄧麗君的聲線總是婉約甜美,展現傳統女性的溫柔與淡淡哀愁,但王菲唱起同樣的旋律與歌詞,聲音卻是充滿稜角與戲劇性的,質感細緻而感染力強。在豐富的音樂拱托下,幾乎可以讓人清晰地看見一個揚眉女子,唱遊於天地間,時而漫步於雲端,時而低迴於幽谷,情感擺盪,意境深邃。

王菲的厲害之處,是既對舊曲恭恭敬敬,又同時能融入濃烈的個人氣息與最時尚的風格,水乳交融。王菲版的〈但願人長久〉繼續膾炙人口,新世代大抵都以為此曲是王菲原唱的。《菲靡靡之音》將兩個年代的歌后連結起來,當中我們可以窺見時間的軌跡與隱喻,也印證了優秀的流行曲,能穿透時空,既可長久,也可千里共鳴。

(原載於《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 時報出版)

1993-2005 新100張專輯 - 第33位

專輯名稱:菲靡靡之音
演唱者:王菲
製作人:梁榮駿
出版公司:新藝寶 (香港) / 福茂 (台灣)
出版時間:1995. 07

1. 雪中蓮 2. 你在我心中 3. 但願人長久 4. 君心我心 5. 初戀的地方 6. 南海姑娘 7. 假如我是真的 8. 翠湖寒 9. 黃昏裡 10. 奈何 11. 一個小心願 12. 又見坎煙 13. 原鄉情濃


《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官方網站: www.200albums.com
暈塵談《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




〈你在我心中〉
作詞:王文元 作曲:井上忠夫 編曲:Adrian Chan



〈但願人長久〉現場版

星期四, 5月 07, 2009

從《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說起


機緣巧合,我有幸參與《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一書,也應該是三十多位撰文者中唯一的香港人。此書一月底在台北初版,三月已加印二刷。在網上瀏覽一下,見台灣和內地的讀者或樂迷對本書都有不少討論,對名單各有批評爭拗。台灣辦了幾場座談會,多角度討論流行音樂,十分吸引。香港對此書的反應似乎十分冷淡,談的人少,書店也沒怎麼擺出來。

我沒有參與投票或評選。編輯在名單確定了以後才找人撰文,而我是較後期才加入寫手隊伍的,很多我想寫的專輯都已名花有主了。名單惹來爭議,應該是必然出現的吧。任你用任何機制,任何標準,找任何有代表性的評審組合,要從三十年來眾多專輯中選200張 (從1975-1993選100張, 1993-2005選新100張),結果必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我第一眼看到完整名單時,的確也彈出了很多問號 。怎麼會有這張專輯? 怎麼可能會沒有那一張? 不過,流行音樂本來就跟個人經驗與口味密不可分,這類名單,也只能是一種參考。我同意,選「最佳專輯」的評審人選組合或可再議,評選機制及標準應可更完善,不過我更同意本書主腦之一馬世芳的一番話:

「…我始終覺得榜單是這本書最不重要的部分,評選出來的名單本來就是僅供參考,不是什麼威權。怎樣去認認真真論述這些唱片的時代意義才是我比較在乎的。任何創作都不可能脫離它所從出的時代而獨立存在,但真正厲害的作品,往往既和它所從出的特定的時空背景緊密聯結,卻又能體現出普遍的感染力,不致與時代同朽。我想流行音樂在本質上雖是朝生暮死,作為一個藝術門類,和詩歌、小說、電影、繪畫,還是有些共通的性質的。近10多年來,華語流行音樂愈趨碎裂分眾,唱片景氣大不如前,音樂在青年人心目中,也早已不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那樣幾乎生死相許的精神食糧,而更像是嚼嚼便可以吐掉的口香糖,這就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了。羅大佑、崔健、王菲那樣橫掃時代的偶像,大概是很難再有了。現下是分眾的時代,大家各擁其主,也沒什麼不好…」
(全文: 馬世芳再版《百佳專輯》 音樂不再是精神食糧)
我一直在想,香港有沒有可能企劃製作這樣的書呢? 數年前香港電影評論學會選出「最佳華語電影二百部」,並出版專書,逐一點評,是很有價值的紀錄與參考。

由香港人評選及撰寫的「香港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或「華語流行200音樂最佳專輯」可行嗎? 我有這個願望,是我的確希望香港除了那一堆沒什麼意義的頒獎禮以外,有一班人會認真地去檢視、思考、討論、以至爭辯過去數十年香港流行音樂的優劣及發展歷程(還有從香港的位置看兩岸的流行音樂),而不是人云亦云地說新不如舊或埋怨樂壇而死,也會藉此從不同面向重新閱讀歷年流行音樂與香港人所建立的種種關係。如果一本書可以引發更多更深入的討論 ,那就更是美事。

(我知道個別媒體或樂評人有做過一些類似的名單,但都是比較個人的選擇,未能廣納更多人的看法。)

我的願望如此,但我深知難度極高。可能要轉換成另外一些形式才較可行吧。


《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
官方網站: http://www.200albums.com

時報出版
企劃製作: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
編輯統籌:陶曉清、馬世芳、葉雲平
統籌協力:蕭玲玲
主編:林怡君
撰 文:王方谷、朱采屏、(吳清聖)、李俊傑、林宗弘、林怡君、祝雁敏、孫梓評、翁嘉銘、袁永興、馬世芳、馬欣、梁岱琦、莊琬華、陳玠安、陳歆怡、陳銘匡、陳 慧雯、陳樂融、陶曉清、游維如、程嘉華、黃秀慧、黃婷、葉雲平、葉雲甫、蔡銘育、鄭力軒、鄭湘敏、鄭鏗彰、簡世昌、羅悅全(依筆劃順序)

出版社宣傳文案:
本書緣起於1994年由陶曉清與台大人文報社所合作的《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1975.9-1993.1》,當時由陶曉清出面邀集一百多位專業人士評審投票,從專輯整體、原創性、詞、曲、演唱等方面評分,選出了從1975年楊弦的《中國現代民歌》起,至1993年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並由人文報針對每張專輯撰寫介紹,編撰成專書。

這本原為大學社團的出版物,意外成了台灣流行音樂史上至今唯一一本具專業與權威性的Music Guide,也見證記錄了台灣的流行文化史。這本「百張最佳專輯」在許多歌手和樂迷圈中成為絕版經典,甚至包括大陸都還有許多樂迷爭相複印收藏。


如今由音樂人交流協會主辦,陶曉清及馬世芳母子攜手策劃,葉雲平主編,接續前書,再度邀集樂界專業人士選出了1993-2005年間的百張最佳專輯,結合先前的百張,本書選出了從1975到2005,共30年間流行音樂最佳的200張專輯。


本書製作前後耗時八年,召集多位知名DJ、作家、記者、樂評人等合力為兩百張專輯撰寫精闢評介。書中共收錄108名歌手、22組團體、2000首以上的歌曲,每張專輯都有專業詳盡的介紹及封面圖片,加上豐富的歌曲出版參考名單,可說深度與廣度兼具,訊息與情感共載。本書可說是台灣目前唯一一本全方位的流行音樂聆聽指南評鑑聖經,也深具流行文化史的意義,絕對是所有樂迷案頭上不可或缺的一冊!



星期二, 5月 05, 2009

九十年,一塊紅布


實在很怕看到近年特區政府或官方友好團體搞的「五四青年節」慶祝活動,彷彿五四就是兒童節情人節聖誕節,「愛國」就像喊一句「聖誕快樂」或「一世都咁愛你」,然後找一班年輕人來表演歌舞,搞個嘉年華來和諧一番,當然也要有歌星打打歌。有民族熱情,有勵志活力,皆大歡喜。

然後幾個位高權重的人物,苦口婆心或義正詞嚴地勸勉年輕人應該怎樣怎樣,不要怎樣怎樣。青年人坐在台下乖乖洗耳恭聽,好青年的指標彷彿就是要能夠熱血地愛國,「不怕蝕底」地報國。如此,難道就是五四精神?

五四,本來不就是由青年人質疑建制、質疑傳統,抗拒理所當然的規範,打破框框,由下而上的一場運動嗎? 重點不是在於批判建制與強權嗎? 不正在於自我反省與開拓嗎? 不是追求真理與多元嗎? 怎麼成了由上而下訓勉青年人要怎樣怎樣?

九十年過去,五四運動,當然有很多可議可辯之處。運動本身已是複雜多元,這九十年間又不斷被人挪用、粉飾、化粧、包裝、誤讀,當中轉化或衍生的意義本來更應深入思考討論,但在香港,很多話事人也只是跟隨中央口徑,將之簡化成愛國口號和勵志式娛樂節目 (幾乎與「禁毒耀北區」同類),又或者任由它消聲匿跡。

據云,冰心說過: 「科學、民主對五四而言,就像月餅對中秋節,粽子對端午節,而不是愛國主義。說五四運動是愛國主義是不對的,是避重就輕。

德先生九十年後依然不得其門而入。賽先生換了件名牌外衣,求真求證的科學精神卻被重重包圍。

5月4日《信報》練乙錚專欄寫〈紀念五四 閹割五四〉,值得細讀細想,摘錄一小段:

……五四涵義很廣,它反帝反封建,抗強權除國賊;既提出大規模改革政制、也要求深刻再造國民性;是政治運動,也是文化啟蒙。五四既發揚愛國主義,也提倡思想自由、個性解放、科學、民主。……錢理群研究魯迅大半生,認為「魯迅一個最大優點,就是他不試圖收編我們,讓我們變成他的信徒。在魯迅面前,我們永遠是獨立的、自由的;這才是真正的啟蒙主義。 ……」

九十年,有些事情快得驚人,有些事情又慢得讓人沮喪,千迴百轉還是回到原點甚至退得更後。從前綁在眼前的那塊紅布愈來愈高貴了,感到舒服的人再沒有把布拿走的氣力。青年人,就趁這個春夏之交,這麼多紀念日的季節,稍稍從歌舞昇平中走開,重新辨認那些,上一代人沒有告訴你的,改變的可能吧。


延伸閱讀:
錢理群:〈“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魯迅〉
沈旭輝、林輝: 〈五四與青年,還有什麼關係? ——緬懷90年前陳獨秀和蔡元培的精神〉
台灣聯合報 〈走過五四90年〉專題




一塊紅布

詞曲、演唱:崔健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看不見你也看不見路
我的手也被你拴住
你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我要你做主

我感覺,你不是鐵
卻像鐵一樣強和烈
我感覺,你身上有血
因為你的手是熱乎乎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土地已經乾裂
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身體已經乾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
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圖: 《新青年》的前身《青年杂志》, 圖摘自維基百科「新青年」條目

星期日, 5月 03, 2009

08年12月至09年4月 心無罣礙


曾經因為工作需要,辦公室的案頭上常常放著一本《心經》。唸是懂唸了,每一句的意思也都一知半解了,但我卻從來沒有好好靜心思考當中智慧,把之參透。緣未至,我是這樣想。

「無罣礙故,無有恐怖」。

Frank Furedi 於2005年出版的《Politics of Fear》(《恐懼的政治》)﹐提到社會中的種種恐懼,如何佔據我們的生活與想像。恐懼到底是如何被運作和被操弄呢? 數年前電影節也放映過BBC製作的紀錄片《The Power of Nightmares》 ,剖析新自由主義、保守右派、媒體等等如何藉渲染惡夢,來達成各種目的。當年我看後印象深刻,一直想找機會重看。

我們,都總是深信某些惡夢即將成真。

集體恐懼,後果將如何? 有誰得益,有誰受害? 人愈是恐懼,就愈容易相信權威/威權,但求平安,適隨尊便。然而,恐懼的根源到底在哪? 是因為我們排拒他者? 是我們無法面對自己? 是我們失去自行辨明是非與自行療傷的能力? 是渺小的我們自以為可以掌握一切?

惡夢纏身,我們就放棄了追求美夢的想像。愈想逃避恐懼,我們在巨大的陰影下愈是失去自行尋找新路向的動力,眼前的天地愈縮愈細,但求逃避或有人保護,再不敢(或不肯)想像與追求不一樣的美好生活或理想世界。於是, 人人恐懼,人人跟大隊逃難,歷史只能一直在重演又重演。

海嘯是隱喻。第二波是隱喻。疾病是隱喻。大爆發是隱喻。指數是隱喻。分數是隱喻。

嗯,太陽照常升起。每早醒來,惡夢好夢,都由它蒸發吧。 我還是默唸著,心無罣礙, 心無罣礙,然後試試向恐懼聳一聳肩 — 或者,藍天將更清朗,彩虹乍現,拐一個彎,就能拾得一罐,從前總碰不上的美好。




08年12月至09年4月暈塵推薦的新電影


Still Walking 橫山家之味 / 是枝裕和
Tokyo Sonata 東京奏鳴曲 / 黑澤清
The Class 課室風雲 / Laurent Cantet
Waltz with Bashir 與魔共舞 / Ari Folman
Hunger 大絕食 / Steve McQueen
All Around Us 生有時死有時 / 橋口亮輔
Shirin 雪馨 / Abbas Kiarostami
Achilles and the Tortoise 阿基里與龜 / 北野武

二十四城記/賈樟柯
九降風/林書宇
我不賣身。我賣子宮 / 邱禮濤
停車 /鍾孟宏

08年12月至09年4月其餘看過的新電影

Dream 悲夢 / 金基德
A Christmas Tale 聖誕物語
Of Time and the City 城市流光
Suspect X 神探伽俐略
Departures 禮儀師之奏鳴曲
Tokyo! 東京部落
Slumdog Millionaire 一百萬零一夜

08年12月至09年4月聽的新專輯

Tizzy Bac: 《如果看見地獄, 我就不怕魔鬼》
陳昇: 《美麗的邂逅》
方大同: 《橙月》
巴奈:《唱她的朋友》
陳綺貞:《太陽》
楊乃文:《Self Selected》
何韻詩:《Ten Days in the Madhouse》
陳建騏: 《花吃了那女孩》OST
謝安琪:《Yelling》
陳奕迅:《H3M》
藍奕邦:《奕》
橙草樂團:《積雨雲》
謝和弦: 《雖然很芭樂》
王若琳: 《Joanna & 王若琳/The Adult Storybook》
王菀之:《Infinite Journey》
Nylas: 《 'naɪləs》

Gontiti: 《 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 橫山家之味》OST
Max Richter: 《Waltz with Bashir》OST
Eleni Karaindrou: 《Dust of Time》OST
Leonard Cohen :《Live in London》
Elbow :《The Seldom Seen Kid》
Röyksopp: 《Junior》
M. Ward :《Hold Time》
《Dark Was The Night: A Red Hot Compilation》
Pet Shop Boys:《Yes》
Belle & Sebastian: 《The BBC Sessions》
Doves:《Kingdom of Ru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