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5月 11, 2009

唱到死 — 流行曲殺人事件 (上)


原載於《字花》第十八期 (2009年2-3月)「愛到死」特集

1 溫柔與暴烈

愛死你 愛是嬰兒純潔 也是暴烈

恨不得一起毀滅……

咬進你記憶 才會更直接

溫柔也暴烈 痛快的宣洩 好堅決

愛得好強烈 徹底的精疲力竭


(〈愛死你〉,李焯雄詞)

莫文蔚剔透的嗓音,與粗獷嘶啞的饒舌男聲互相拉扯,一攻一守, 強烈的重搖滾狂號中透出亮麗的琴音,憤怒得把人箍至窒息,挑逗得教人心跳暫停。溫柔與暴烈,對比強烈又可並存,音樂可如此,慾望可如此,愛可如此。

從嬰兒誕生的純潔,到徹底毀滅的崩潰之間,愛情千嬌百媚,然而當慾望熾烈至失控,或多或少也會繫上生死的輕或重。

我們依賴流行曲來想像愛情,翻譯愛情,驗證愛情,記憶愛情。倘若愛你可以愛到死,那麼熱戀男女聽愛唱情,也分分鐘可牽扯至你死我亡的纏鬥,或輪迴不止的傷痛中。

死亡的意象不時在情歌中若隱若現,可能是威嚇、是恐懼、是哀慟、是幻想、是調侃、或是隱喻。把歌詞剖開,看到的也許就是那些對情人無法遏止卻也無法實現的慾望。


2 愛你愛到殺死你

《海角七號》中女孩大大唱到「愛你/愛到不怕死/但你若劈腿/就去死一死」(嚴云農詞) ,觀眾笑得人仰馬翻; My Little Airport 主音Nicole 在澎湃的音樂中仍有點甜美逗趣地唱「讓我搭一班會爆炸的飛機,去到台灣之前被炸死/ 讓我喝一杯會吐血的香檳,在喝醉之前可斷氣。」(阿p詞),聽者仍覺得「幾好笑」。所謂「死」的暴烈,也不過似是情人之間的晦氣話,或者也算是一種痛中有笑的威脅。

Ping Pung/吳雨霏的這首呢? 「當你勾搭她,你想起我嗎/當你失了蹤,我真想過殺死她/我不算做錯吧/誠懇召喚死神,誠心地呼喚死神,來依附她,腐食她靈魂 」(〈殺她死〉, 方杰詞)

戀人反目成仇,暴力奇想蔓延,愛你愛到殺死你我她或他,但不斷呼喊「殺死她」,卻又未免如示威口號般蒼白。黃偉文十四年前寫下成名句「等欣賞你被某君,一刀插入你心,加點眼淚陪襯。」(〈你沒有好結果〉,李蕙敏唱) ,受害者自演末日判官,直呼 「報應日漸臨近來清算你罪行」,教一整個年代的痴男怨女在K房哭得死去活來,將所有「愛到死」的毀滅力量噴洒到米高峰,重唱又重唱,一刀插入拔出再插入,行出K房又一個好人。

都說流行曲有治療作用,都說聽者自動懂得將流行曲歌詞與自身種種經驗與認知掛鈎,同一句歌詞在不同人心中自會衍生出龐雜的意義。「殺」字「死」字攻擊力強,傷不了人卻可能倒轉插入自己的心,淌不出血卻讓抑壓的情緒一直流一直流。愈是殘酷的流行曲,有時愈能普渡眾生。


3 如果愛(死)……

世界將我包圍 誓死都一齊
壯觀得有如懸崖的婚禮

也許生於世上 無重要作為

仍有這種真愛會留低

我已不顧安危 誓死都一齊

看不起這個繁華盛世


(〈飛女正傳〉,楊千嬅唱,林夕詞)

愛情危險。站在懸崖邊緣盟誓固然觸目驚心,幻想肉身先於愛情毀滅,不也一樣可怕? 偏偏,凡人抓不緊愛情,卻每每想像自己處於生死邊緣,要不待對方出手拯救,要不同歸於盡,要不藉此自搭孟婆橋,期待在下一次愛情來臨之前,盡忘前塵。

於是,所有對「死」的想像,或許也是對「生」的盼望。像失戀的人不能自拔地反覆播放同一首歌,沉溺於歌詞描繪的同一個悲劇畫面,邊聽邊唱邊哭,副歌未完指尖已貼在重播鍵上。但無論重聽多少遍,總該會有一刻要按下「停」鍵。那時候,歌聲驟然靜止,空氣凝住,聽歌的人才從無間地獄慢慢爬出來,重新呼吸。

無論要「攤開你的手讓我死在你懷裏」(〈腐朽〉,陳綺貞唱及詞),或是要死在對方電話的另一端 — 「如樓底這夜倒下來/就算臨別亦有通電話」(〈假如讓我說下去〉,楊千嬅唱,林夕詞),抑或把身體器官切割 — 「我只可以將心割下來,親手給你」(〈願我可以學會放低你〉,何韻詩唱,黃偉文詞),以至倒在華麗的意外中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或者我已不會存在」(〈明年今日〉,陳奕迅唱,林夕詞),那些死亡想像都成了一場又一場的儀式,不可碰不會成真但卻揮之不去。

因為恐懼死,我們才懂得珍惜生。因為知道愛情會荒腔走板,我們才曉得好好練歌唱好愛 —

如果一呼氣一吸氣代表相愛/或者淹死我會更發現你存在」(《黑夜不再來》,陳奕迅唱,林夕詞)


續篇: 〈唱到死: 流行曲殺人事件 (下)


圖: 許珮淨 (Nick Hornby《三十一首歌》台灣譯本插圖 ; Source: http://www.eslite.com/product.aspx?pgid=10011418016802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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