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6月 18, 2022

《仍...息在零地》- 人與非人的一呼一吸



說起Arts Tech,第一個我會想起的本地音樂人/媒體藝術家就是梁基爵。今天(2021年9月13日)去看他的《仍...息在零地》,感覺滿載而歸(雖然演出不過是1小時),是一次非常獨特的體驗。當然搞不懂那些機械臂與聲音裝置的運作,但看著這些科技、機械臂與台上演出者的身體動作及敲擊的互動配合,就完全被龐大的氣場所懾住,每一下節奏都像敲出更多更深邃的神秘 — 關於科技的,關於人的,或兩者之間的,或兩者融合的。像基爵所言,我們每天都用那麼多各式各樣的科技,科技早就不只代表冰冷,可能人還比較冰冷。

舞台上的那台裝置實在複雜(也很酷),聲音、燈光與影像的處理也非常落力地營造一種氛圍。有很多獨特的細節,遺憾難以在過程中一一細看。

印象深刻的其中一節,是撕紙動作、紙張撕開的聲音再配合電音,那種既日常卻又充滿破壞力的意象,在精準的節拍中,開啟了種種想像。

最後機械臂「一呼一吸」的動作與聲音,留下的畫面,如果不算淒美,也是一種唏噓的美。

「雖然身處零地、頹垣敗瓦,只要保持呼吸,在最遠處總會有一點光在靜候。」基爵在場刊這樣寫。

消音狀況 — mute走了聲音,還是可以若無其事嗎?


 一直對楊嘉輝的”Muted Situation”(消音狀況)系列十分感興趣,繼數年前在西九看過合唱團以消音狀態下唱”We are the World”的錄像後,早前終於在電影院看了此系列中的最後一件作品《消音狀況#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響曲》(Muted Situation #22: Muted Tchaikovsky’s 5th) — 銀幕足本放映完整的《第五交響曲》演奏,只是被消音。


「消音」的意思是什麼呢?幾十人的科隆交響樂團,如常認真地在指揮的帶領下,落力演奏整首柴可夫斯基《第五交響曲》,但他們的樂器都被消掉某個音域或層次的聲音,例如弦線或琴弓某些部份被包住或貼住,管樂的吹口或音管被加減了某些東西。於是,觀眾聽不到旋律的高低起伏,聽不到悠揚和諧的樂器聲,換成琴弓琴弦的磨擦聲,樂手吹進管樂的空氣被窒礙的呼呼聲,在沙沙啪啪噔噔㗭㗭啐啐的響聲中,節奏與拍子依舊,觀眾還是隱約可辨認到《第五交響曲》的某些段落,激昂時還是激昂,低迴時仍然低迴。


樂團指揮與演奏者的動作與表情,顯示他們是如假包換地在演奏著柴可夫斯基《第五交響曲》。但原本的某層音調被消失,即使節奏如常,每一下動作如常,應該有聲音的每拍都有對應的聲音,但這首仍然是《第五交響曲》嗎?


我看著畫面上一切如常的演奏,記得樂器本來可以發出的音韻,只是某些理應存在的部份被mute走了,被消失了,無論大家如何落力演奏,音樂再也無法一樣 — 此情此境,突然讓我感到悲愴 (雖然明明《第六交響曲》才是悲愴交響曲)。


(2021年9月20日)

星期日, 6月 12, 2022

Max Richter's Sleep: 睡眠時我們並沒有缺席

 


作為Max Richter的樂迷,我對紀錄片”Max Richter’s Sleep”(港譯《李希特:夢賞音樂》)自是十分期待。 在2021年9月看過後,沒料到比預期中有更多得著。


Max Richter 於2015年推出的”Sleep”,可能是我近年播放次數最多的一張專輯,但我卻是從來沒有完整聽過的,有些tracks我懷疑自己根本沒有真正聽過。專輯全長8小時24分鐘,原意就是陪伴聽眾睡眠,樂章根據一晚睡眠周期而寫。我有段日子常出現睡眠問題,於是把專輯從頭開始播放,通常不到一兩個小時就會睡著,然後我又睡不足8小時,起床就按停止。”Sleep”有兩張衍生專輯 — 長一小時的”From Sleep”和一小時多的”Sleep (Remixes)”,可以日常聽,但就要小心工作時睡著。


Max Richter近年這個”Sleep” project的最大創舉,就是在不同地方,例如漫天星光下,連續演奏八小時多完整的”Sleep”樂曲,而觀眾則帶備枕頭被鋪,躺在大會安排的一張張床上,與許多陌生人一起,或睡或醒地經歷這八個多小時的音樂會。


之前一直對此計劃很好奇。看過紀錄片就更欣賞此計劃的厲害之處。對觀眾而言,這當然是獨一無二的體驗 — 重點再不是聆聽而是體驗。睡著了,入夢了,意識沒有聽見但演奏者就在現場,音樂就在身邊。陌生人睡在同一空間,看見彼此又感受彼此最私密的模樣,音樂把人與人,現實與夢境,聽覺與心靈,當下與記憶,微妙地連結起來。睡著是一個狀態,而Max Richter所譜寫的音樂既展現也進入、形塑那個神奇的狀態 — 那個我們每天都經歷但其實陌生的時空。Max Richter說, “when we ‘re sleeping, we’re not absent”. 睡眠時我們並沒有缺席,而是身處另一層感知與意識狀態之中。


對演奏家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體驗。他們到底怎麼想呢?疲倦地通宵演奏,但去到音樂中段,也是凌晨三四點時,還在聽的人可能已是寥寥可數,但演奏者還是不能鬆懈,要把每個音符精準地彈奏。當沒有(或很少)清醒地在聆聽的聽眾,演奏又為了什麼?這是對音樂、對表演的一個哲學思考。


紀錄片中有提到嬰兒在母體所聽到的是一個spectrum的聲音,所以Max Richter在”Sleep”中,音樂聲音也是在那spectrum內的,直至尾段,象徵破曉,女聲高唱的音調,才越過那spectrum,也是一種日出的豁然開朗。如同紀錄片呈現音樂會的尾段,晨曦初現,觀眾陸續醒來,伸展身體,呼吸黎明的清爽空氣。假使高音女聲如同引領觀眾離開母體,那麼睡醒就是再一次重生,再一次青春。


片中Max Richter與藝術家伴侶Yulia Mahr的故事與對談也是動人。他們多次提到“perseverance” — 音樂家要走一條不一樣的路,如果沒有堅持,又如何能走下去?初心,堅持,都在片中一再以不同形式反覆出現。


“Sleep”當然不只是安眠曲,這部紀錄片也不是making-of。放慢心跳,好好入眠,在意識的不同層次之間,在音樂與陌生人的包圍之中,跟最深處的自己對話。

(2021年9月7日)

星期三, 6月 08, 2022

《同學麥娜絲》 — 人生多麼「唬爛三小」,也只能如此。

慶幸能在2021年八月同一個下午於電影院接連看黃信堯的兩部作品《大佛普拉斯》(2017)與《同學麥娜絲》(2020)。三年後重看黃導前作《大佛普拉斯》,依然覺得處處神采飛揚,劇本的小聰明再看都覺得很爽,片中對荒誕社會的嘲弄與慨嘆也夠深刻獨到。來到第二部作品《同學麥娜絲》,導演大致上確立了只此一家的鮮明風格,玩虛實玩旁白都玩得興高采烈,兩部電影的連繫也是有趣,但整體似乎落料過猛,不斷放大與增加編導的小聰明其實並不太聰明。劇本有不少讓人印象深刻的場面與對白,但各式各樣出現的事件雖會惹起共鳴卻反而有點失焦,四位主角的角色描寫與故事線都未算好好發揮,只有劉冠廷演的閉結有較深刻的處理(最後他那場揮手呼喊戲就十分好)。最教人尷尬的,是電影對女性角色相當典型與刻板的處理。


雖然如此,我覺得本片還是足夠賞心悅目,各種男性中年危機紛紛以各種姿態撩動觀眾。你覺得好笑,可悲還是心驚膽顫?劇本終究還是強調了宿命與人生的不可測。畢竟,人生多麼「唬爛三小」,也只能如此。


「我們花很多時間找人生的答案,但也許答案的本身就是一片混沌。」所以,到某一刻也許要豁出去一跳,游過去,即使還是不知道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