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0月 31, 2007

陳蝶衣: 「歌猶廣受世歡迎」

以前我有聽過陳蝶衣的名字,大約知道他是一代填詞名家,這樣而已。陳蝶衣先生在今年10月中逝世(1908-2007),我才開始閱讀一些關於他的文章。從黃志華兄的文章中,方知道陳蝶衣原來還有許多筆名 (包括有狄意、陳式、方忭、辛夷、葉緣、陳聯等不下數十個),歷年填詞作品逾三千首,經典作也是恆河沙數,包括我有一段情、給我一個吻﹑情人的眼淚﹑我要為你歌唱﹑峇里島﹑梭羅河之戀﹑我的心裡沒有他、春風吻上我的臉﹑賣湯丸、泥娃娃等等。(資料來自這篇)

讀著讀著直教我心驚。一是我對華語流行音樂歷史的認識如此淺薄,二是這些流傳數十載的經典歌詞,生命力如此頑強,今天聽來雖覺其結構與用字簡單淺白,但歌曲卻依然有力掀動情緒,觸動人心。是文字的芬芳發酵還是時間的老火慢熬,是歌者嗓音永恆還是聽者記憶糾纏,是精選碟出完又出的功效大還是代代歌手翻唱的成果高? 可能都是。可能都不是。可能都不重要。如志華兄所言:「有機會,我們當要好好欣賞老人的那些看似淺白的歌詞,又或者,也應該讀讀他用心寫的舊詩詞!」

黃志華文章中提到的兩首歌,我倒想有一點私人的補充:

〈我的心裡沒有他〉:

蔡明亮曾經提過,當年帶著《青少年哪吒》到東京參展,評判之一是張國榮,蔡明亮得的第一個電影獎就是張國榮頒給他的。他憶述當年在東京,張國榮請他和李康生吃飯聊天,飯後三人散步回旅館,聊著聊著又聊起老歌,哥哥說他最喜歡的老歌就是〈我的心裡沒有他〉,還隨口哼了幾句,笑說:「這首歌很好笑,我的眉毛為你畫...」。2003年4月初蔡明亮在拍攝《不散》的中途,悄悄來了香港,在致祭的卡片裡,寫上「唱給你聽,送你一程」(見《蔡明亮與李康生》,張靚蓓著)

後來,蔡導曾提過,希望在即將開拍的那部和法國羅浮宮合作的電影中,讓張國榮的影象與他唱這首歌的聲音,在羅浮宮中跟張曼玉重逢。是的,張國榮在2000年的「熱·情演唱會」中,正是風騷地唱著〈我的心裡沒有他〉,我們都一聽難忘。

〈泥娃娃〉:

給我最深刻印象的,是巴奈唱的版本。台灣原住民歌手巴奈在2000年出版的首張專輯,名字正是《泥娃娃》,開首就是這首老歌翻唱,那時我並不知這歌的歷史,也不知填詞的陳聯原來就是陳蝶衣。巴奈唱來滄桑,滲著一股化不開的哀愁。我在2001年曾經在台北的河岸留言聽過她唱現場,擠滿人的小場地中依然透著一份蒼涼。

李康生2003年首次執導的電影《不見》的結尾,幽幽地播著巴奈唱的〈泥娃娃〉......


歌與歌之間,人與人之間,千絲萬縷,故事盤纏交錯,記憶層層疊疊,一代接一代依照各自的生命軌跡,傳頌下去,笑淚都藉此沿時間滲透下去。陳蝶衣寫道「歌猶廣受世歡迎」,大概如是。

延伸閱讀:
黃志華: 〈枉拋心力作詞人──陳蝶衣二三事〉
Muzikland: 一代海派時代曲填詞家 - 陳蝶衣 (1908-2007)
陳蝶衣歌詞創作自述 (上)
陳蝶衣歌詞創作自述 (下)

星期六, 10月 27, 2007

聽鼓




我忘了是什麼原因,驅使我在1995或1996年的某一天,跑去看優劇場來香港的演出。那是一次徹底震撼的經驗,台上人鼓合一,演出者一舉手一投足,都與鼓聲同步,表演者的節奏與動作諧和得不可思議。鼓聲疾徐有致,層層疊疊, 頃刻間像雷像雨像蟬像虎,時而綿密時而狂飆,時而瀑布時而清溪。我完全被懾住了 - 那不僅是對藝術技巧的驚嘆,更是一種靈性的觸動。


此後幾年,我到台北時,都會找優人神鼓的CD。我有1996年出版的《優人神鼓》和2000年出版的《優人神鼓2000-2002世界巡迴 – 聽海之心》兩張。我特別喜歡為配合世界巡迴而出版的這張,有台北「聽海之心」演出的錄音, 我總是無法抗拒,任由聲音帶我遠離喧囂……

最近上映的電影《戰‧鼓》,在香港反應極奇冷淡,我為了優人神鼓,第一時間就跑去看。這真是一次極難得的機會,不僅優人神鼓團員的演出在電影中佔了關鍵位置,連優劇團創辦者兼藝術總監劉若瑀及音樂總監黃誌群都粉墨登場,演出重要角色。


《戰‧鼓》作為一部有明星演出有大公司投資的電影,當中有很多平衡與試驗。將優人神鼓的襌意與典型港式黑幫電影拼在一起,編導都花了很多氣力。雖然未盡如意,不少情節都頗為牽強,但當中不乏具心思的鏡頭和場面設計,只是典型黑社會電影的情節根本不是導演畢國智所擅長,於是電影有時就墮入了困局。我覺得電影在香港是被underrate了,片中所寫的父子關係、出走、執迷與放手以至各種聲音的運用等,其實不算遜色 (最突兀的反而是李心潔和張耀揚的支線)。畢國智是有心人,因為某次看優人神鼓的演出被震撼,其後三顧草廬並為他們度身寫劇本,讓優人神鼓的演出在電影中佔極重比例 (雖然優人神鼓最後在台上的演出片段剪得太碎,是導演缺乏勇氣,還是無奈的妥協?)。

當中有一場戲是優人神鼓為一家小鎮的小型超市作開幕表演。據我所了解,台灣的表演藝術團體還是蠻多跟社區、鄉間作互動的,而這些我們視之為殿堂級的藝術,一樣能在表演場館以外,教普羅百姓感動。

優人神鼓是一個很特別的例子,從山區演出到國際巡迴到社區教育到參演商業電影,箇中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我想起,在香港,有些人在討論藝術政策與表演藝術現象的時候,好些時候總是有太多二元對立的觀點與情緒 - 商業對藝術,高雅對通俗,中產都市對草根社區,諸如此類。可不可以稍靜下來,打通經脈,將想像拉得遼闊一點?

優人神鼓主張「先學靜坐,再習打鼓」。「不打鼓的打鼓」,大抵我們身在香港總是難以參透。

下個月優人神鼓會來香港演出,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邀請他們來並免費派票的,而方法竟然是打電話取票!一如所料,頭幾天電話不通或無人應,到有人聽時就告訴你票已派完。於是,我又無緣再看……




所有圖片來自以下網頁:
優人神鼓 blog
《戰‧鼓》電影官網

星期五, 10月 26, 2007

八九點鐘的太陽

我讀初中的時候,最有興趣以及成績最好的科目是中史科,但最令我懊惱的,是學校教到清末就停了,連孫中山也未出場。自中四開始,我已沒法在課堂中學習中史。以後一切有關中國歷史的知識,都是自己閱讀得來的。然而,時間太少書太多,能夠拿起歷史書本讀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於是只能從四方八面湊集別人片言隻語,從報章從電影從網上,狩獵零散的文字或影像紀錄。

關於1966至1976那十年,我從前也只是知道一個輪廓而沒有怎樣細心思考過 (當然還不至於無知到以為那是”people taking power into their own hands”的”extreme example of democracy”) 。

到了2003年的電影節,那個滿場觀眾載著口罩的電影節,我在葵青劇院看了116分鐘的紀錄片《八九點鐘的太陽》(《天安門》導演2002年作品)。大量的歷史與樣版戲的影像,獨特的角度 (以《東方紅》及《牛虻》作為串連的手法尤其深刻),被訪者回首前塵,一臉的咬牙切齒或事過境遷,一幕幕瘋狂與悲劇在銀幕展開,一段段不可思議的真實情節經導演梳理後舖陳出來,切實地衝擊對這段歷史認識模糊的我。果然,權力是一種春藥,只是,真正操控權力的,不是人民。

我不太懂評價這部影片的好壞,也不肯定當中有多少偏頗錯漏或煽情的地方。今天瀏覽電影的官方網頁,資料豐富,包羅大量文獻、圖片、錄像、文革時期遺物等,看著看著仍覺悸動。

比起我上中學的年代,現在網上有海量的相關資訊,youtube上也有不少歷史片段,年輕人要接觸文革的史料,容易多了。特首前幾天與年青人「真情對話」,我在想,這些年輕人當中,有多少在聽了特首論文革後,自己已上網搜尋過思考過批判過。畢竟,今天的年輕人,有些時候是不好騙的,因為他們在網上移動得比你快。

特首先生面對年輕人的時候,有想起毛主席的話嗎: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雖然,世界仍然,是他們的,掌握權力的人總是不願意相信人民,總是不願意權力被制約。不過,太陽照常升起,陽光終會燦爛。

星期四, 10月 04, 2007

談流行音樂 讀歌詞風景

過去一年多,我先後寫了四篇關於香港流行音樂的文章(直接點說其實就是「功課」), 嘗試從文化研究角度來討論流行曲所產生的意義及與我們的關係,合共約五萬字了。四篇文章因應不同課程的需要,著眼點各有不同。寫的時候趕趕趕,時間緊迫,現在回頭再看,覺得很多地方也寫得有點粗疏或偏頗,本想修訂一下,但牽一髮動全身,改下去會是無底深淵,將要花極多時間,所以唯有繼續獻醜了。以下這篇文章希望各方高人友好多多指教,批評或討論,無任歡迎:

《從〈獅子山下〉到「許冠傑金曲」到〈始終有你〉-「香港人的歌」與「香港人」有什麼關係?》

另外一篇《流行曲歌詞與性/別身份的呈現— 從楊千嬅與何韻詩的歌曲說起》早已在網上寄居,但我愈來愈覺得這篇文章不足,某些論點也容易惹人誤解,所以暫不在此連結。有緣有心的話,自可遇上此文。至於另一篇萬多字關於at17與性別政治的,我想我短期內應該不會把它放出來。

最近很高興可以跟研究香港流行音樂的前輩黃志華先生聊了好幾次,也感謝他在blog上抬舉小弟拙文。我一直都十分尊重他多年來努力不懈地梳理、研究與分析香港的流行音樂史及填詞人風格,特別是早期粵語流行曲(70年代以前)的史料,相信沒有人比他更熟悉。而我自己四年多前開始填詞時也是捧著他的《粵語歌詞創作談》來自學的。現在他繼續在流行音樂發展歷程中發掘一些重要而被人忽略的題材,而且還維持天天兩篇Blog, 真是教我佩服不已。

近來關於本地流行音樂的討論也頗熱鬧。朱耀偉剛出版了新書《詞中話 – 香港流行歌詞探賞》,文化博物館十一月起會有流行音樂的專題展覽及講座,而十二月學院裡也將會有從文化研究觀點探討音樂的學術研討會,詳情稍後公佈。

星期二, 10月 02, 2007

九月 – 時間不逝,圓圈不圓

看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想起十二年前看馬其頓電影《山雨欲來》(Before the Rain)的震撼。

Time never dies. The circle is not round.

《太陽照常升起》的意象和符號紛陳,煞是精彩。1976又回到1958,文革結束又回到大躍進開始。生生死死,一代又一代,輪輪迴迴,太陽升起,八九點。 槍起槍落,誰是瘋誰是痴,時間原來像鐵軌一樣長。起點在哪裡呢,終點在哪裡呢。

「阿遼莎,別害怕!火車在上面停下啦!他一笑天就亮啦!」

時間不逝,圓圈不圓。

《山雨欲來》的結構其實比《太陽照常升起》更傑出,時間無始無終,命運交纏盤錯, 歷史循環不息,愛欲如是,仇恨如是,戰爭如是,暴力如是。

於是,看著緬甸僧侶與人民勇敢地走在街上,直接面對強權的威嚇,能不教我們動容嗎? 聽見那對準人民的槍聲,我們又怎能不聯想起18年前那一個夜?

然而,我們依舊躲在彷彿太平盛世的城市,在股市日日升之時,談論文化政策,講西九,重重覆覆,五年前在談,十年前在談,十五年前也在談。你一言我一語,畫不了圓,成不了方。繼續談繼續談。城市喧嘩瘋狂急躁貪婪,五年前如是,十年前如是,十五年前如是。升升升,股市真會如太陽照常升?

然後,某天晚上,我彷彿又回到12年前,那時候,朋友們一起搞了一個新劇社和一個新戲,是三部曲之第一部,當時我還是活躍的參與者。12年後,三部曲來到最後一章。我坐在觀眾席上,看著朋友們依然站在舞台上。即使彼此都已在走各自不同的人生路,時間卻好像又回到當初,一下子我們都好像不老 — 嗨,等一下我們就要去大埔宵夜了啊。

我們也許在原地,也許不。世界也許在原地,也許不。

Time never dies. The circle is not round.


九月聽的新專輯:

這個月竟然一張碟也沒有買!!! 簡直破紀錄!

九月看的新電影:

姜文:《太陽照常升起》
李安:《色·戒》
岩井俊二:《市川崑物語》
Hairspray 戀愛大爆髮

九月看的舞台劇:

7A班戲劇組: 《體育時期》
大龍鳳: 《米田共控訴系列之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