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1月 24, 2006

暈塵開幕致詞


本blog今天正式開幕! 似乎真的拖拉太久了。新手上路,仍有待鑽研和改進,請多多交流。

我想,本blog大致會有三類posts:一. 隨手寫的隨筆,又或帶出話題討論,大家隨便聊聊。 二. 比較用心寫的評論、報告、感想或創作 (「用心」不代表有水準,特此聲明)。三. 本人在其他地方發表的作品。 歡迎各方朋友的意見,請多留言。

有關本blog名字:一開始時我只想到eddying dust這個英文名,字典的譯法就是「旋轉的灰塵」。當我苦思中文名,還糾纏在「灰塵滾滾」之類直譯的名字之間時,幸好我的詩人好友愛睿客在msn中見到我那些旋轉中的塵埃時便彈出了一句「好暈」,於是「灰塵暈眩」和「暈塵」這名字就敲定了。特此鳴謝。

星期五, 1月 20, 2006

一個人在途上


(原刊於2005年7月15日台灣自由時報副刊〈流光.留聲〉專題)

一九八七年,身為獨生子的我,放學後總是守在家中唱機旁,小心翼翼地把唱針降落到心愛的黑膠唱片上,看著坑紋團團轉,轉著轉著就有音樂,我就快樂。 那一年佔據著唱盤的,是達明一派的粵語專輯《石頭記》。而當中最教我著迷的,卻是一首非主打的歌:〈一個人在途上〉。

那個年代,朋友們都因為九七前的移民潮紛紛告別。我迷上那些愁眉苦臉的歌詞,「心是晚空的情人/星際是我知心良朋」。現在看起來,歌詞實在是青澀得讓人有點尷尬,卻正好符合十六歲的我,那時我只懂得什麼是「一個人」,卻不懂什麼是「在途上」。我走在來回學校的路上,困擾都是那麼純粹、那麼瑣碎。偶然強說愁地哼哼「找不到旁人留心」,唱完了仍手握青春。

一九九四年,黃耀明在台灣推出個人專輯,把這首歌換上國語詞。CD滑出一樣的旋律,編曲變得層層疊疊,情緒步步進逼。歌詞披上「一生的紅塵」,瀰漫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你」的感傷。我沒法不再一次迷上這歌。那時候,我已經歷過青春的殘酷,以為學懂了什麼是「在途上」,以為已習慣一個人。其實我只因為歌詞感動,還沒有因為歌詞痛。

二○○四年,林一峰重唱了這首國語版。我的iPod溢出清澈的嗓音──是的,卸下了所有樂器,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反覆包裹著他自己,哀愁包裹著哀愁。儘管我身處熱鬧的彌敦道,「當時我明明是緊緊的靠著你,忽然只剩下我自己。」原來一回頭,什麼都可以驀然消失。歲月擦身而過,揚起的塵,刺得我好痛。

「一個人一個世界」──我獨自在途上唱著,把老去的風景複習一遍,也許還可以碰上當年那個捧著黑膠唱片的少年,彼此臉上泛起一樣的微笑。

星期三, 1月 18, 2006

隨時隨地唱好K


(原刊於阿麥書房雜誌 MacKaZine #000/2004年出版)

據說,這城市即將流行一款具卡拉OK 功能的手機。廣告中的年輕女子,手握電話,渾然忘我,晃動的肢體在召喚途人留步。大街大巷是她的透明K房。「隨時隨地,我要唱K」。多麼響亮的宣傳口號。

為什麼我需要隨時隨地唱K?E疑惑著。

E不記得自己第一次唱卡拉 OK是什麼時候。但是他總記得那一次。一九九四年八月,他畢業後上班的第一天。同學L剛剛失去一段戀情。朋友們充當輔導員,在旺角一幢破落商業大廈樓上的卡拉 OK,默默地聽L唱完一首又一首悲壯的哀歌。是的,Karaoke therapy,社工系同學如是說。

那個年代,在卡拉OK裡選曲,要查閱一本霉爛的黑色歌曲目錄,然後把歌名化成一堆密碼。我要唱47621。75302才是張國榮的那首什麼什麼,75202是陳百強的歌啦。53021是誰點的? 人名歌名胡言亂語此起彼落,你吵我鬧。突然之間,所有人都屏息靜氣。L開始唱林憶蓮的「沒結果」。然後,悠悠流動的冷空氣一下子凝固在L唱不到的那一顆高音上。L的聲音在淚水中載浮載沉,歌詞像一枚枚沉下維多利亞港的碎石。

E搶去了麥克風,扯高嗓子,替L 完成了這一段驚濤駭浪的航程。E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他曾經說過,男生不應該唱女歌手歌曲的。

後來,E的傳呼機收到L留下的一行數字密碼。傳呼機手冊的翻譯是 「謝謝你」。

從此,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倆的流動K房。隨時隨地,想起什麼歌便唱什麼歌。不需要音樂伴唱,不需要字幕滾動,不需要回音裝飾。
他們就是卡拉OK影碟中那對行行企企你眼望我眼的主角。取景的地方,不是巴黎,不是泰國的不知名海灘,而是這個忐忑浮躁也意氣風發的城市。是這個有繁榮佈景持續搭建中的城市。

著色的歌詞一閃一閃,好比他們尚待開發的青春夢想。

最後一次他們一同進卡拉OK,是因為L即將要告別這座城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K房愈來愈豪華,歌曲選擇愈來愈多,但選曲程序也愈來愈容易。只要望著電腦螢幕,選擇歌手,按鍵。選擇歌曲,按鍵。就這樣簡單。只是,他們都回不去從前擠在狹小房間裡狂喜狂悲的簡單心情,那些混滿菸草味霉臭味的光陰。

一九九六年,L和家人在倫敦唐人街一家餐館用膳。 一位赤膊紋身大漢,站在小舞台上,撕裂的喉嚨滑出東歪西倒的音符,螢幕顯示這應該是黎明天王的歌。當他閉上眼,雄渾地呢喃「你這剎那在何方,我有說話未曾講」,咬著嘴唇在忍笑的L痛得眼睛都潮濕了。

那一年,曾經宣傳得舖天蓋地的「天地線」電話消失於天地間,E和L也消失在彼此的排行榜。

E買了一堆LD影碟,每晚下班回到家,躺在沙發上,拿起麥克風便唱。滾石的「情牽女人心」和「驛動男人心」。「啊!多麼痛的領悟!」
一九九七年,街上的旗幟都換了,他卻只牽掛一些五光十色的歌詞。

之後,這個城市和這個城市的很多男男女女,包括E,像抱著一顆顆在五線譜上滑行的音符,以不同節奏升降升降。 只是,通常都被按了「降KEY 」的鍵,越唱越低,越唱越低。

E依然愛聽香港流行曲。他喜歡at 17愛唱陳奕迅也懂得楊千嬅。不過再找不到什麼人陪他進K房唱。

不在K房唱就不成嗎? 有時疲累的他,披著西裝,走過灣仔告士打道的天橋,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汽車,總會自然地唱著「See me fly, I’m proud to fly up high」。 某某的婚宴中,一干十年不見的舊同學進行「成就大比拼」時,他會偷偷跑到走廊哼Twins的「現在我未成年,讓我膚淺」。

E常問自己,我真的那麼喜歡唱歌嗎? 唱K跟唱歌是一樣的嗎?

後來,L打電話給他。 「我回來了。」

E不知道應該帶一個離開香港八年的人去遊覽什麼地方。事實上,這麼多年以來他對城市的變化並沒有特別留意。 他依據「內地遊客自由行旅遊手冊」的介紹,和L一同踏上尖沙咀的星光大道。

他們都記得,在這個曾經叫做海濱公園的地方,他們曾經年青的身軀,依偎著曾經的彼此,還刻意壓沉嗓子,笑盈盈地一起哼那一段他們曾經不能意會的歌詞,「望著海一片,滿懷倦,無淚也無言。」

對岸燈飾燦爛。遊客在歡呼喝采。

L問,聽說這個城市近年並不太好,你過得還順利嗎?

E沉默。這時候,他很想有熟悉的音樂播出,想有一些閃閃的字幕代替中環那些不明所以的幻彩,想有一些實在的歌詞代替空洞的喧囂。

當一句歌詞染滿色,總可以期待下一句的精彩。

這一刻,如果他有那一部具備唱K功能的手機,他想點一首歌。

「風吹我的衣襟,然後載浪花飛奔,沾你身。」

依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