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前的獨舞

老火車沿陡斜的弗拉姆（Flåm）鐵路，戰戰兢兢往下爬行。我屏息俯看窗外移動的綠色挪威，空氣在傾斜。

火車在Kjosfossen瀑布前停靠，滿車觀光客蜂擁而下，把握僅有的五分鐘，衝到觀景台上搶佔有利位置，舉起相機，擺好姿勢。我站在這座壯闊的瀑布前，給隆隆水聲包圍，顧不得水花狂濺，跟其他遊客一樣，緊張能否把眼前的景色好好記下──用鏡頭，或者用心。

沒多久，音樂響起。遠處出現一位身穿紅衣的舞者，以傾瀉中的流水為背景，翩翩起舞。正當觀光客的鏡頭紛紛對準她，她卻突然隱沒。頃刻間同樣一身紅衣的舞者在另一位置現身，恍如移形換影的仙子，於神祕的山石間穿梭漫舞。在急速奔流的白色背景前，一個人的柔軟，不輸給大自然的氣勢磅礡。

後來我才知道，舞者扮演的是北歐傳說中居於森林的Huldra，擅以美貌誘惑眾生。

這真是一場詭異的表演。我很好奇，以澎湃瀑布為舞台的表演者，獨自向遠遠的觀光客賣力演出幾分鐘，會不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荒誕感？她聽不到觀眾的掌聲，只知道遊客都在忙拍照，而他們的反應，其實都跟她表演的好壞無關。

就這匆匆幾分鐘──舞者勾引觀眾的讚歎，遊客抓住瞬間的風景。日復日，舞者現身隱身，一批批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來來去去。

而瀑布總在那裡──在夏季，無盡的水分分秒秒滾滾而流，撞擊住在那裡千百年的石；在冬季，瀑布結冰，凝住時間，與山石為伴。

終於，廣播響起，催促遊客回到車廂。這五分鐘如夢幻，但觀光客的存在也像互相提醒彼此，我們都在現實中，都是過客──在天地流水之間，看一剎的風景，跳一剎的舞。

（原載於2013年9月24日《自由時報》副刊； 我在2013年6月29日從挪威奧斯陸沿Norway in a Nutshell行程前往Bergen，約在下午二時抵達Kjosfossen瀑布）

Flåm鐵路火車

Flåm火車車廂內。老舊的感覺。火車沿陡斜的山路向下爬行。

壯麗的Kjosfossen。（Fossen挪威文的意思就是瀑布）

觀光客蜂擁下車，抓緊五分鐘的機會拍照。紅衣遊客遙指紅衣舞者。

在天地流水之間，看一剎的風景，跳一剎的舞。

〔以上所有照片由暈塵攝於挪威 — 2013年6月29日〕

（我在現場只有拍照，並沒有拍片。在YouTube可以找到不少遊客拍的片段，例如這個。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感受一下現場氣氛 〔獨舞從0：59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