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3月 12, 2008

我們去尋找生命的湖 - 蔡明亮《黑眼圈》


暈塵選2007年度華語電影:
蔡明亮: 《黑眼圈》

蔡明亮離開台北,回到家鄉馬來西亞。他的世界依然孤寂,卻在異鄉/故鄉糾纏不清的身份模糊性中,從最微細的心理層面出發,展現出不一樣的視野,不一樣的人文關懷。這是一個給末世的寓言,一闕給未來的老歌,一首給陌生人的情詩。

都說蔡明亮的世界自足。水能偷渡慾望也能淹浸情感,風沙撲來,他們彼此依靠卻不能親吻。有時身體找不著靈魂,有時靈魂找不著身體,錯錯落落。《黑眼圈》中受傷的小康需要別人支撐自己的身體,一個扶持一個依賴,卻原來一舉一動就此濕潤了彼此的靈魂。另一個小康 – 那個長年幽禁在自己身體堡壘的植物人,睜著眼睛不能睡,卻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與慾望。然而有時候,我們空有活動自如的軀殼,手腳胡亂四竄,靈魂卻找不著依靠。

真的,相濡以沬,如果有這一個人。「I don't want to sleep alone」。除了「睡」,「漂」也是電影的重要意象。結尾那張漂流的床褥,載著那相互依靠而沉沉睡去的三個人,平靜安詳,將之前炙熱混濁的空氣驅走。當一切消失,流動著的就只有人,只有心,只有湖水。


小康、諾曼和湘琪都沒有說話,他們大概都是過客,都是漂流的異鄉客,都是他人眼中的陌生人。但不說話也可千言萬語 – 這是蔡明亮電影厲害之處。諾曼與湘琪分別為「兩個」小康擦身轉背,不發一言,依然教人感動。

《黑眼圈》是蔡導作品中最著意角色邊緣身份的一部 – 他們都是沒有權勢、不被關懷的社群 – 種族/國籍的、階級的 (外勞、被老闆娘欺壓的茶室小妹)、病患的、性/別的。 這些人物遊走在電影所構建的這個沙塵飛揚的城市,室內室外夾雜多種方言的呢喃與歌聲,空氣蒙上一層灰,廢棄的工地如堡壘,一池死水如湖泊。在爐火純青的攝影、構圖與場面調度之下,蔡導的世界自成一國,抽離、沉溺卻也像我們這個生病社會的一面鏡像。被忽略的人物卻在互相包容與扶持之中,隱隱透出了一點點寧靜的光,如那個在湖面上飄浮的閃爍裝飾。我們看到了一點點樂觀 – 如果我們都願意扶陌生人一把、都願意包容他人的「怪異」。


蔡明亮說過,他一直拍李康生,是因為要記錄他臉孔的變化,細心觀察一個人生命的成長。作為觀眾,我想我是幸運的,慶幸我由李康生演電視劇《小孩》時的稚嫩,看到《黑眼圈》中,這一張最滄桑、最深沉的臉孔。一年又一年閱讀他的臉孔,也照見歲月在我臉上刻寫的劇本。記得嗎,在《愛情萬歲》中,小康的同事們在辦公室玩「誰要搬家」的遊戲,年輕的小康卻在圈外無法投入。 《黑眼圈》開場時有一堆人在圍賭,一臉蒼茫的李康生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卻依然抽離。

時間或許改變不了世界,改變不了性格,卻無法不改變臉孔。

我們將床褥搬來搬去,翻來覆去,原來也只是希望睡得安穩。故鄉,原來在天涯也在咫尺。是那彼此熟悉、靠近、信任、充滿記憶的故鄉,是那安穩、恬靜、可以安睡的故居。很易,也很難。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要去尋找生命的湖。
~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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