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8月 30, 2025

訪郭利斯馬基的電影院Kino Laika


(原文貼於2024年10月5日 Instagram @eddyingdust )

九月初某天,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巴士路程,我從赫爾辛基抵達市鎮Karkkila,為的就是要到訪Kino Laika — 一間由雅基郭利斯馬基(Aki Kaurismäki)導演創建的電影院 。

年初看過關於這家戲院的紀錄片”Cinéma Laika”(《阿基有間電影院》, 2023),就已經對它的背景有一定認識 。沒想到我不單能親臨現場,而且還能獲得另一位創辦人、Aki的拍擋Mika Lätti為我親自導覽戲院 !(這其實是錯有錯着,我沒有留意到戲院和附設的咖啡店在9月初會於星期一、二休息,當我出發前私訊他們IG詢問其他問題,Mika回覆時我才知道戲院當天不開放,但Mika說也沒關係,他可以帶我進去看看 。)

Karkkila人口只有約八千多。每年夏天都會居於此鎮的Aki導演,2021年時看中這個原是工廠的空間,便跟作家朋友Mika一起,把廢棄的舊廠房翻新活化成為一所戲院 。整個廠房範圍Ala-Emali很大,還包括其他商舖,有如當地一個社區文化中心 。

踏進戲院大堂,首先見到曾經出現在電影《心靈港灣》(Le Havre, 2011)的一面招牌”La Moderne” 。這裡還有酒吧/咖啡廳、會議室和展覽空間,既保留原工廠的特色(如磚牆),又處處顯露Aki的美學風格 。會議室的藍色牆身和紅色窗簾,把我直接拉進郭利斯馬基的電影裡 。”Laika”也是Aki 愛犬的名字,大堂牆上掛起《心靈港灣》和《波希米亞人生》(The Bohemian Life, 1992)各三張劇照,都可見Laika的身影。

友善的Mika 打開放映廳大門讓我進去參觀 。遺憾沒機會在此看齣郭利斯馬基電影 。放映廳旁有酒吧,也是曾出現在Aki電影裡的佈景。

二樓剛好有展覽,展出攝影師Marja-Leena Hukkanen歷年來為郭利斯馬基電影拍攝的劇照 。身為影迷,而且剛剛在「窮風流 冷幽默: 雅基郭利斯馬基回顧展」看了他的十四齣舊片,能夠在這獨特的工廠改建空間邊走邊細看他電影的精彩定格,實在是難以形容的激動 。

電影院從設計以至裝修,郭利斯馬基都有親自參與,落手落腳。一間廢棄舊工廠,滿載社區的記憶,如今重新成為居民聚首的空間 。計劃得以實行,除源於郭利斯馬基對電影的熱愛,深信Karkkila 需要一家戲院,更與他電影裡常出現的主題與精神一脈相承 — 生活多艱難,只要鄰里甚至陌生人們聚在一起,有酒有咖啡有電影有音樂,互相扶持,或許就能好好過日辰,期待柳暗花明 。

衷心感謝Mika親切的接待,不僅帶我參觀電影院的各個角落,為我詳細講述Kino Laika的故事,更介紹當時在場的同事和家人給我認識 。郭利斯馬基電影裡的人物大多外表冷冷的,但我多次到訪芬蘭,都能感受到他們對外國人如我的熱情與真誠 。尤其是這次跟Mika的見面,實在讓我感激不已 。

紀錄片Cinéma Laika花了一些篇幅拍戲院旁邊的河流 。那天,我就在遙遠的北歐小鎮,沿着這河邊散步,靜觀河水流動,聆聽樹林中急流的奏樂 。這是一種好比電影的魔幻 — 它可能只是一道風景、一個小片段,我也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重訪這地,但或許這些短暫的時光又會影響我人生的某些路向 。當我望着流動的河水與雲,心裡免不了又響起《流雲》(Drifting Clouds, 1996)完場的那首歌 — 


“But the clouds are drifting away, you try to reach them in vain - the clouds are drifting far away, and so am I...” (英譯)

(P.S. 我還把bc @broadwaycinematheque 的兩個郭利斯馬基襟章帶去送給Kino Laika,這樣好似把兩家戲院連繫起來 。期待bc會再放映Cinéma Laika)

星期四, 8月 21, 2025

訪郭利斯馬基的Buenos Aires Cafe


(原文貼於2024年9月22日 Instagram @eddyingdust )

在雅基郭利斯馬基電影《落葉》(2023)中,有一場戲是女主角與友人在咖啡店,喝着凍飲,議論「男人是/不是豬」 。鏡頭清楚顯示店名Buenos Aires Cafe/Bar (這算是郭利斯馬基為自己的店植入宣傳吧?) 。


9月初我終於踏進這家咖啡店 。其實前幾年來赫爾辛基時,應該曾路過這店幾次,因為我就住附近 。但它比較低調,店名Buenos Aires也難吸引我停下來,就多番錯過了 。


這裡有幾塊大玻璃窗,晴天時倒映着對面街的小公園和尋常社區住宅 。走進店裡,就完全是雅基郭利斯馬基的美學風格 — 牆身是典型的紅與綠,燈光與色調偏冷,店員是一種親切的酷 。

有一邊紅色牆上掛着布烈遜《錢》(L’Argent)(1983)的大幅海報(也曾在雅基電影出現) 。意外地,我還看見另一邊牆上掛著郭利斯馬基愛將Matti Pellonpää 的黑白照片— 同一張照片就曾掛在《扑頭前失魂後》 (The Man Without a Past) (2002)一場酒吧戲的牆上,以懷念這位於四十四歲離世、跟雅基合作無間直至1995年的型格演員 。我竟能親眼看見這張極具意義的照片!


我跟《落葉》兩位女角一樣,坐在靠窗的位置。雖然晚上七點外面陽光還很燦爛,但我沒有要凍飲,還是點了espresso,腦海裡回帶一次她們的對白:


「男人都是豬!」

「才不是!豬既聰明又善解人意。」

「你說得對。為牠們乾杯!」





星期二, 8月 19, 2025

往芬蘭看Maustetytöt音樂會兼於帳篷再看《落葉》

(原文貼於2024年9月19日 Instagram @eddyingdust )

闊別五年後,第七次到訪赫爾辛基,其中一個主要節目,就是要參與Helsinki Festival,欣賞在阿基郭利斯馬基《落葉》中讓人驚艷的兩姊妹組合Maustetytöt的現場音樂會 ,而演出前還有《落葉》放映及座談會!


場地在Huvila,位於市區Töölönlahti Bay 與Eläintarhanlahtiy Bay旁,是每年八月於Helsinki Festival 期間才開放的演出帳篷 。我從市中心散步穿過偌大的Töölönlahti Park走向會場,旁觀本地人在各適其適地享受周末,望着陽光洒在海灣 — 這段路程,為我期待而久的節目,掀起了美好的序幕。



Huvila帳篷可容納1300觀眾,當然少不了餐飲區,芬蘭人都在熱鬧地喝酒聊天等開場。那晚是8月31日,6點鐘陽光還很燦爛地照進帳篷。首先是映前座談,雖然我完全聽不懂,但能近距離望見女主角Alma Pöysti,還跟隨同場本地人一起拍掌一起笑,也是很奇妙的體驗。然後,第四次在大銀幕看《落葉》,而且就在芬蘭本地啊!每場戲我都很熟悉了,但在現場感受當地人的反應 (例如說到世界盃芬蘭跟巴西爭冠軍那段對白時的爆笑),也是別具意義。


戲肉自是Maustetytöt逾一小時的演出。她們的專輯我早已經聽熟了,現場還是被她們超酷的演出震懾。兩姊妹一個彈結他,一個彈鍵琴,沒有多餘的表情與動作,舉手投足都是冷冽的型 — 有幾下在keyboard上的手起手落實在酷到我哇出來。歌詞聽不懂不重要,大概都散發着那種「世界很爛,我也很糟,但別管我,我有我過我生活」的氣味,橫眉冷眼,但簡明爽朗裡面也許藏着纍纍傷痕,低迴都要有種節奏,控訴都要有種亮麗 。


她們唱出《落葉》裡出現的歌曲”Syntynyt suruun ja puettu pettymyksin” (「生於悲傷 身披失望」)時,還是聽得我很激動。好像漠不經心若無其事,但在旋律節拍層層推進下,就像一邊聽着窗外的風雨,一邊守在自己窩裡自斟自飲,回首自己人生的殘缺,為自己的愧疚乾杯。多麼矛盾的世界與人生。台上台下沒有為誰管理表情,大家只是微微搖動身體。沒有翻滾的情緒,但就是錐心。

演唱會結束,我離開場地,晚間氣溫原來已跌至12度 。這對我們香港人來說已要發寒冷天氣警告,但對芬蘭人來講,那不過是夏末初秋的微涼 。我踏着落葉,繼續走我要走的路 。

星期六, 8月 16, 2025

哥本哈根 Coffee Collective 的下午 — 從hygge的啟發開始

(原文貼於2024年9月15日 Instagram @eddyingdust )

到哥本哈根食品市場 Torvehallerne 時,除了(再一次)吃Smørrebrød (開放式三文治),品嚐海鮮、魚餅等之外,更重要的是到得獎咖啡品牌Coffee Collective喝咖啡。雖然每次在歐洲旅遊都大量喝咖啡,但因為自己的行程安排,喝知名精品咖啡的機會還是不多。這次少有地終於可以喝到北歐的手沖精品咖啡。


雖然我到的這家Coffee Collective只是食品市場裡的一個角落而不是他們的店,但還是非常美好的體驗。那是8月底的一個下午,我坐在窗邊,一邊慢慢喝著咖啡,一邊在寫明信片給重要的人。外面陽光燦爛,幾乎讓我睜不開眼。但我還是享受這道撲面而來熾熱的陽光(而我忘了搽防曬) 。總喜愛夏天的北歐,陽光明亮但沒有南方那種令人難熬的酷熱,而是從藍天直擁過來的暖烘烘,像是要幫你把一身的灰暗溶掉,為你重新點燃心中那荒廢了的壁爐。(陽光亮得我手機螢幕都讀不到,乾脆放下)

咖啡水準很高。我喝完後在市場逛完吃完一輪忍不住又再回來喝多一杯espresso,還買了一包豆帶回家。丹麥人hygge式生活風格數年前因為一本全球暢銷書廣受討論。作為一個旅客,不敢說自己跟丹麥人能學到幾多 (也無法盡學),不過能有這麼一段在遙遠異地感受當下陽光及咖啡香的時光,又在透過寫明信片與友人連結,也是一種難忘與值得感恩的簡單幸福感。而從這裡開始,從hygge的啟發開始,要好好為自己重新經營愉快的日常生活。




星期五, 8月 15, 2025

《重慶森林》30年 — 那些90年代的罐頭


(原文貼於2024年7月16日 Instagram @eddyingdust )

1994年7月14日,《重慶森林》在香港第一天上映。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我就是在這首天率先趕往戲院看的,散場後還跟其他觀眾一起搶那些在戲院的宣傳品。我好像是拿到印了梁朝偉劇照的掛旗。後來,我又買了一幅海報,貼在家中好一段日子 — 有一段長時間,我每天對著海報,沉迷在那個《重慶森林》的世界,有時自言自語,有時放聲高歌,有時村上春樹。


然而,確實記憶會過期,什麼都會過期。我不太肯定上述那段記憶,因為無論掛旗或海報,都早已從我家中消失。其他跟《重慶森林》相關的產品,也許都塵封很久,藏在家中某些不為意的角落。電影本身呢,我可能有重看過一至兩次,可能沒有,不過,這三十年來,與《重慶森林》相關的片段和文字反覆在我的生活當中出現,彷彿已經把電影看過很多遍 (但其實沒有)。


上月去戲院看《重慶森林》30周年4K版。 無容置疑,電影任何一個角度看都神采飛揚,無論演員攝影剪接劇本美指,就是那個年代的自信滿滿,從容自若。三十年後重看那個曾經熟悉的1990年代中環與尖沙咀,有時驚嘆,有時唏噓。而且這次重映能讓這麼多年輕人能在大銀幕看此經典,實在功德無量。

但是,阿May要走,周嘉玲要走,阿菲要走,沒什麼道理但也是人生中無可避免的事。有些電影,在影史也許不會過期,但於我而言,再重遇也只能點吓頭,問候一下,然後已經唔知講咩好。不想再吃曾經愛過的廚師沙律,可能是想轉口味吃炸魚薯條,可能是吃過別家更好吃的廚師沙律,也可能只是,我再不像從前那樣需要這種廚師沙律。


戲院有大量鳳梨罐頭擺設和仿90年代Circle K便利店的打卡點。今天複製了道具場景,把它們攝進手機,也不一定能複製情感。


我想,我的某些部份,就讓它封存在我那個90年代的罐頭裡就好了。